东齐山麓树林里,冷风呜咽。
红玉仿佛做了一场梦,剑刃寒芒刺入她的心脏,好痛好通。
她猛然惊醒,却间竹树环合,一白衣人正拾柴添火。
“我Si了吗?”红玉喃喃自语。
她靠近那白衣人,只见他素袍云纹,银冠烨然,高鼻薄唇,眸若深潭,这番风骨不像是鬼,倒像是仙。
“醒了?”他望来,那眼神既轻且薄,有如初雪沾肤,即刻消失不见。
像钓江雪的蓑笠翁,自成孤高难融的境界,旁人多说一句都自觉叨扰。
红玉总算回过神来,弯腰便拜:“多谢恩人救命大恩!红玉愿粉身相报!”
“不必如此。我欠你父亲一笔还不清的账,父Si子继,只能还给你了。”飘摇的火光映在白衣人面庞,他眉目不动,“我姓闻,称呼随意。”
“我父亲?张农户?”红玉恍惚,“他也能让您这样的人欠账吗?”
“你父亲不是张农户。”闻绎认真地看向红玉;“你父亲是谭明启。大将军,谭明启。”
“大将军谭明启?”红玉喃喃道。“我听小怜姐讲过他的事。他因谋逆很早被处Si了,只是很多人说他是无辜的。”
“他当然没有谋逆。元武山帝位来得心虚,自然看天下人都是逆贼。”闻绎拨动火光,问红玉,“看你刚在发抖,现在是不是没那么冷了?”
“我哪里是因为冷发抖呢?”红玉苦笑,“我是为这惊人的身世。”
“我告诉你是觉得你应该知道。”闻绎望向她,“只有知道才有选择。”
“我明白恩人的好意。”红玉在火堆旁坐下,“只是我不知何去何从了。我没见过亲生父亲,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为他复仇也许应该,但我确实暂时缺少这种动力。若说好好生活,您也看见了,有人在找我杀我,也许是我父亲昔日的敌人吧。”
“今日若没有您在,我就已经Si了。”火光映照在红玉的眼中:“可您不可能时时在我身边。这样看来,我只有两条路:要么做深山野人,要么去Si了。”
闻绎:“不,你还有第三条路。”
“什么?”
“随我去修仙。”
“修仙?”红玉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您何必说这话逗我开心。世上若有仙人,哪里还有这许多不平之事,至于修仙,恩人还是少吃些金石丸药吧。我听闻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多不平之事,自然是因为神仙不能管天下事。修仙的人也并不是神仙,只是另一群凡人罢了。”闻绎看向红玉,“我是认真的。我欠你们良多,你无处可去,我自当为你提供庇护之所。”
“恩人如此待我,有如再造之恩了。”红玉十分感激。
闻绎眼神复杂:“不要叫我恩人了。你不知前情如何,有朝一日你不怨恨我就已经是皆大欢喜了。”
红玉目光懵懂却一口否认:“怎会如此,我感激还来不及。”
“既如此,我们从临州至徽州出海,一路前往里耶山去。”
就要到临州,闻绎问道:“下一城是临州。你可学过史?”
“我知道。前朝末年气数已尽,各州裂土而治各自为政。大周三次迁都,临州就是最后的亡国之城。”红玉答道。
“多年前我游历到了临州,大周尚未亡国,诸侯纷争不断。百姓实在Ga0不清楚谁又和谁打仗,究竟为了什么,只知今日不许出城,明日城中绝粮,后日便城破家亡,沦为铁蹄亡魂。若说这段历史是只筛子,诸侯枭雄是执筛人,百姓则是筛间沙,Si生全凭运气,薄命人化作筛下尘,幸运儿也不过是多享几日安泰罢了。”
“当时我心如沸水。”
闻绎心如沸水,绕过四洲铁律,化作江湖游侠,挑出些有志之士,授匡扶之道,教兵法谋略,播下火种后立即返回里耶。
这是四十年之前的事了,可闻绎看起来却不过二十。
红玉心有所动:“史书中只说无义师、无义战,可我却觉得诸侯乱战只因没有一只可以强到一统天下的势力。否则,以战止战、以杀止杀才是真正的救世之道。”
他当时也这样想,可惜不遂人愿。
闻绎冷笑:“天下一统,百姓就过上好日子了吗?只看三世同业之乱象,就知大钊恐怕难过百年。”
元武山、秦一杭、谭明启……闻绎于这些人有半师之谊。
新帝登基,新国始成,可他们却反目成仇,能够共打天下,不能共治天下。
元武山屠戮功臣,自以为只乱朝廷不乱天下,却不知早已为江山社稷埋下祸根。
“先生说的这些,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先生之所以如此痛苦,一定是有为生民立命之心。”红玉听出闻绎语中冰冷讥诮,不想让他越陷越深,转过话头,“您究竟是做什么的?莫非是活了几百年的长生之人?”
“还真是。”闻绎点头,“我此行就是要把你带到仙山。”
大钊已经没有谭氏孤儿的容身之所。
红玉哈哈大笑:“我年纪不大,可也知道此事荒谬。先生别骗我了。我看您是饱读史书于是乱编故事罢了。”
闻绎不再多言,红玉总会知道。
两人乘船渡江,南下徽州。
“我听人说这里是天下一统的最后一层屏障。”红玉想起地理图志。
闻绎回忆起尘封的岁月:“有术士说,元月初十登基,王朝便可绵延百年。攻下徽州后,元武山着急着回京,只给谭明启留五千人守城。敌人重整败兵游勇,集结三万铁骑,倾践城墙。”
“敌方有亡国之悲壮,一鼓作气,背水一战,来势汹汹。徽州只有老弱病残和五千大战后疲惫不堪的士兵。谭明启没有必胜把握,又恐怕那些虎狼之士破城屠杀,于是让百姓先行逃命。”
“这样的局面,你猜元武山是不是故意的?”
红玉摇头:“这可难说。不过若我是父亲,心中也会警醒两分。”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红玉不迭问道。
“谭明启向周遭求援,可临州不愿出兵,只让他弃城而走,禹州倒是愿意,可是离得太远,估计到的时候仗都打完了。”
“这可不太妙。”红玉皱眉,“眼看天下一统只差一步。将军弃城,徽州则会成为顽瘴痼疾。可不弃城,只怕是白白牺牲,Si路一条。父亲是怎么做的?”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先生又骗我。”红玉不信,“匹夫之勇如何抵挡三万大军?”
“你不知你父风采。他是智将、儒将也是勇将。他令士兵出城,绕路合围包抄,徽州城内只他一人。可正是如此,敌军主帅怀疑有诈,迟迟不能下令攻城,直到火烧粮草,马惊人乱,不仅人Si了不少,士气也低落下来。谭明启率领将士冲杀,以攻为守,直到云麾将军援军到来。”
“原来是空城之计。真是厉害。”红玉不禁心向往之,复又想到两人悲惨的结局,“可惜了。”
闻绎:“你且看,元武山的报应还没来。”
乘舟漂流。
闻绎灵气翻腾T内,吐出一口JiNg血,用衣袖轻轻拭去。
“先生,你怎么了?”红玉万分紧张。
“我本负伤而来,一路心魔愈盛。”闻绎眼中有淡淡歉意,“我将你带回仙山之后就要闭关,恐怕没有多少时间陪你了。”
“您说什么?”什么仙山心魔,红玉一个字都没听懂。
清风剑自动出鞘,漂浮在空中。
红玉瞪大眼睛,只见闻绎足尖一点,踏在清风剑上,向红玉伸手:“上来吧。”
红玉呆呆乘上清风剑。
闻绎御剑而行,T谅她初次登上飞剑:“如果害怕就拉住我的衣袍。”
红玉照做。云海聚团踩在脚下。
极目望去,山河渺小,微缩成寸,一时绿意盎然,清新可Ai;一时城镇古朴,灰格成片。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这世上真有仙人。红玉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