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先前欧阳一敬,当着现场诸多言官的面,点破严嵩徐阶背后那不可告人的想法后。
众人这才惊觉,上了当,受了挑唆。
很快,针对严嵩徐阶的报复便有条不紊地展开,弹劾严嵩徐阶的奏疏,如同雪花一样,飘向了督察院。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国子监的学生受到煽动,开始公开抨击严嵩徐阶二人。
严嵩徐阶二人,由于先前旗帜鲜明地支持皇帝,并大力推行官绅一体化纳粮的政策,因此在士林中的声望早已跌落谷底。
尽管后面有所回升,但仍旧聊胜于无,士林中根本没有人站出来,为他们两个说话。
渐渐地,舆论愈发汹涌,几乎达到了快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步。
朝中甚至流传起了严嵩徐阶,借着替各个部门排名一事,蓄意打击报复,排除异己,公报私仇的传言。
对于这类传言,严嵩徐阶自然是第一时间否认,只不过,没有几个人愿意相信罢了。
……
夜幕降临,京城,严府。
此刻,严嵩正坐于书案后,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本《春秋》。
此时的严嵩正份外专注地浏览着面前的书籍,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严嵩见此情形,将注意力从面前的书上移开,出言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随后,只见管家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走了进来。
管家在进入书房以后,便俯下身体,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毕恭毕敬道:“老爷,刚刚胡阁老派人捎来口信,说是近来京城内的那些流言……”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严嵩出言打断了:“行了,不必说了,替我转告胡汝贞一声,就说这点小事,不用他操心!”
管家听闻严嵩此话,当即神色一凛,沉声应道:“是,老爷!”
待管家离开以后,只见严嵩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面前的书上。
对于眼下京城内那愈发汹涌的舆论,严嵩并不感到担心,因为说到底,那些言官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的说法。
宦海沉浮几十年,令严嵩养成了处变不惊的能力,他知道,再过一段时间,这些看似汹涌至极的舆论,便会逐渐平息下来。
“陛下暂时还用得着我严嵩,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还需要我这把老骨头撑着,就凭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言官,也想扳倒我,真是痴心妄想!”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的脸上满是嘲讽之色,顺势拿起桌上泡有枸杞水的茶杯,轻啜一口。
随后,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只见严世蕃迈步走了进来。
此时的严世蕃看上去颇为激动,刚一进门,他便迫不及待地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沉声道:“父亲,六部的排名定下来了!”
严嵩闻言,脸上浮现出些许好奇之色,挑了挑眉,出言追问道:“哦,你们商量出结果了?”
迎着严嵩的目光,只见严世蕃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转而开口道:“父亲,定下来了,按照商定的结果,吏部排在首位,余下分别是户部、礼部、兵部、工部、刑部!”
在听完严世蕃报出来的排名以后,只见严嵩点了点头,缓缓道:“嗯,商量了这么久的排名,能够定下来就好,六部这边有了结果,其他的部门,应该也快了!”
严世蕃看着严嵩那略显佝偻的身影,不由得回想起了近来京城内,那愈发汹涌的舆论。
随后,只见严世蕃鼓起勇气,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沉声道:“父亲,近来不仅仅是那群言官,就连一些国子监的学生,也受到言官煽动,公开污蔑您的清白!”
“父亲,要不要让孩儿给刑部那边打个招呼,给那些不知好歹的国子监学生一点教训,干脆给他们安上个妄议朝政的罪名……”
严世蕃似乎对此颇为愤慨,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严嵩闻言,只是用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严世蕃一番,缓缓道:“不必了,这样做反而会落人口实!”
“让他们骂几句又如何,又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随后,只见严嵩话锋一转,将目光从严世蕃的身上收回,紧跟着吩咐道:“接下来有关部门排名一事,还得盯紧,尽量不要出什么纰漏,明白了吗?”
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当即低下头,恭敬应声道:“是,父亲,孩儿知道了!”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吧!”
“是,父亲,孩儿这就告退,您也早点歇息!”
在应声后,严世蕃并未停留太久,在向严嵩躬身行礼后,迈步离开了书房。
……
京城,裕王府。
房间内,只见朱载坖坐于主位,一旁则分别坐着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
此时的朱载坖则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毕竟,距离景王朱载圳离开京城,返回封地,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朱载坖则抓住机会,开始大力扩充麾下势力。
现如今的朱载坖,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今非昔比了。
对于朱载坖来说,四弟朱载圳离开京城,返回封地,则意味着,短时间内,便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自己便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应对来自朱载垣的威胁了。
而恰巧在不久前,锦衣卫和东厂悍然出手,将朝中那些想要提前站队朱载垣的人,都收拾了一遍。
在这件事以后,朝中便有许多官员,转投朱载坖的麾下。
在那些人看来,眼下的情况,已经十分明朗了。
皇帝的这个位置,日后必定会落在朱载坖,亦或者是尚在襁褓之中的朱载垣头上。
而有了前车之鉴,朝野上的那些人,也不敢再对朱载垣打什么主意。
毕竟,在朱载垣没有长大成人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抱着这样的想法,很多人便将筹码,都押到了看上去更为稳妥的朱载坖身上,毕竟现在的裕王,可是陛下最为年长的儿子。
随后,只见朱载坖收敛心神,一脸担忧地看向徐阶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徐阁老,最近朝中的风向……”
徐阶将朱载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裕王殿下不必担心,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过一段时间,朝中这些流言便会自己消散的。”
在这之后,只见徐阶一脸担忧地看向朱载坖所在的方向,出言提醒道:“裕王殿下,尽管最近朝中有许多人,都向您表明了态度,但您一定要慎重啊!”
“其中的一些人动机不纯,不仅不能成事,反而还会拖咱们的后腿!”
听完徐阶的劝说后,只见朱载坖摆出一副虚言纳谏的样子,点了点头,出言应和道:“多谢徐阁老提醒,孤会对这些人仔细甄别的!”
徐阶眼见朱载坖从善如流地听取了自己的建议,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是消退了不少。
……
待这个话题结束以后,朱载坖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徐阶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对了,徐阁老,最近父皇不是让内阁根据我大明各个部门的政绩,以及办事效率,来评定排名吗?”
“排名一事,有结果了吗?”
徐阶听闻此话,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在回忆片刻后,转而开口道:“眼下,六部、五寺,以及十二监的排名都已经定下来了,余下的那些,再过几天,也能够全部定下来!”
朱载坖在从徐阶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脸上浮现出犹疑之色,又继续询问道:“那六部这边……”
迎着朱载坖的目光,只见徐阶不假思索地开口道:“六部这边,吏部排在首位,其次分别是户部、礼部、兵部、工部、刑部!”
“胡宗宪的吏部排在首位孤能够理解,但为什么排在最后一名的,不是严世蕃的工部?”
朱载坖在听完具体的排名以后,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面向众人,出言询问道。
待朱载坖的话音落下,只见一旁的高拱站了出来,脸上满是不屑之色,出言嘲讽道:“哼,还不是因为这个严世蕃有一个当内阁首辅的爹!”
高拱似乎对此颇为愤慨,在停顿了片刻后,又继续道:“要不是他爹,就凭工部今年的建树,怎么也得排在垫底的位置!”
一旁的徐阶见此情形,看向高拱所在的方向,出言劝慰道:“行了,无非只是一个排名而已,不必太过认真,归根结底,还是得看陛下的认可程度!”
<div class="contentadv"> 待徐阶的话音落下,一旁的张居正也紧跟着劝慰道:“是啊,高阁老,徐阁老说得没错,归根结底,还是得看陛下的认可程度!”
在这之后,高拱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随后,只见徐阶环视一圈,看向众人,转而开口道:“这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接下来找个时间,把各个部门今年的账算一下,顺带着把票拟了吧!”
“这一次的御前会议,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吵作一团了!”
尽管徐阶是这样说的,但他的心里十分清楚,接下来的御前会议,将是这么多年以来,最为轻松的一次。
因为今年朝廷不仅彻底平定了倭寇,而且还大胜鞑靼,甚至还平定了播州杨氏一族的叛乱。
朝廷不仅在军事上节节胜利,而且在内政上,也颇有成就。
不仅一举摆脱了国库空虚的状况,而且还通过朝廷三年一度的大计,革除了不少的贪官、庸官。
拜国库充盈所赐,今年朝廷各个部门的账单,甚至都不用看一眼,就可以全部通过了!
朝廷今年用兵较为频繁,平倭寇、御鞑靼、灭播州三场大战,耗费了不少钱粮,但耗费的钱粮,总能从其他的地方找补回来。
别的暂且不谈,单就播州一役,从头到尾,朝廷耗费了将近五百余万两的白银。
但在朝廷拿下播州,并将在播州一地,经营数百年的杨氏一族,以及当地的那七家异姓小土司,统统抄家灭族以后,朝廷抄没出了将近三千万两白银!
除去先前的耗费,朝廷反而还额外盈余了两千多万白银!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大明真的在蒸蒸日上!
徐阶身为户部尚书,自然十分清楚,眼下国库内的银子,已经达到了三亿之多!
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来自于东南沿海的走私家族,以及那些大盐商,除此之外,山东那边的四圣三贤家族,也贡献了不少。
毕竟,当初朝廷对待上述这些人,可是真正意义上做到了敲骨吸髓,不仅将人杀得干干净净,而且连一文钱都没有给他们留下。
这些抄没所得的银子,对于朝廷来说,是横财,自然不能长久。
“眼下,国库内的银子,至少有三亿之多,外加上开海的税收,以及我大明不久前,跟罗刹使团谈成的贸易协定,这份贸易协定,每年都会为大明带来至少一千三百万两的收入!”
徐阶想到这里,呼吸都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
由于平日里忙于其他,导致徐阶没有时间细想,当他静下心来细细一想时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大明已经摆脱了国库空虚的状况。
“难道说,这就是当初陛下当着我们的面提及的开源节流吗,可是这未免也太夸张了一点吧!”
……
一夜的时间眨眼便过,清晨,在用完早饭后,严嵩父子便乘坐轿子,去往了紫禁城。
待轿子停稳以后,只见严世蕃抢先一步下了轿子,小心翼翼地将严嵩从轿子里搀扶了下来。
在严世蕃的搀扶之下,只见严嵩颤颤巍巍地向着内阁所在的方向行进。
“对了,父亲,孩儿得到消息,近来那群言官好像在谋划什么大的动作?”
“不必太过在意,那群言官手中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他们能够做的无非是煽动舆论,加大弹劾的力度罢了!”
严嵩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只是瞥了严世蕃一眼,出言应声道。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等到内阁这边,将各个部门的考评结果,公布出来以后,那群言官就会偃旗息鼓了!”
“对了,先前我不是让你查六科那边的情况,你查得如何了?”
严世蕃闻言,未有丝毫隐瞒,当即停下脚步,向严嵩恭敬禀报道。
“父亲,孩儿已经调查清楚了,在六科中,除了欧阳一敬所在的刑科给事中以外,就属胡应嘉的吏科给事中,办事效率最高,政绩最好!”
“其中,户科给事中,近一年来尸位素餐,几乎毫无建树!”
在听完严世蕃的汇报后,严嵩在思衬片刻后,方才给出了回应:“暂时先不要招惹欧阳一敬这个人,就拿这个胡应嘉来开刀吧,把他所在的吏科给事中排在最后一名,户科给事中排在第二!”
严世蕃听闻此话,当即神色一凛,沉声应道:“是,父亲,孩儿知道该怎么办!”
在这之后,严嵩在严世蕃的搀扶下,继续向着内阁所在的方向行进。
谁知还未走出去几步,只听徐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严阁老!”
严嵩闻言,顿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徐阶从轿子里下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严嵩父子的步伐。
待来到严嵩父子的面前后,只见徐阶向严嵩拱了拱手,恭敬道:“见过严阁老!”
严嵩闻言,用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徐阶一番后,方才缓缓道:“哦,是徐阁老啊!”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徐阶走在一起,而严世蕃则自觉跟在二人身后大概四五步的地方。
在寒暄了几句以后,只见徐阶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率先挑起了话题:“严阁老,眼下六部、五寺、十二监的排名都定下来了,再过几天的时间,陛下交给我们内阁的这项差事,就可以圆满完成了!”
严嵩听闻徐阶此话,也是颇为感慨,随后,只见其直了直佝偻的身体,看向徐阶所在的方向,直言不讳道:“六科那边的排名,也定下来了!”
徐阶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好奇之色,出言询问道:“哦,愿闻其详!”
迎着徐阶的目光,只见严嵩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转而开口道:“欧阳一敬所在的刑科给事中排在第一名,第二名则是户科给事中,剩下的分别是,工科、礼科、兵科、吏科给事中则排在最后!”
在这之后,严嵩仿佛像是在向徐阶征求意见是的,出言询问道:“徐阁老,你觉得这个排名如何?”
徐阶闻言,在略作思考后,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嗯,我没意见,既然严阁老已经决定了,那么就按照这个排名来吧!”
在徐阶看来,严嵩的这个排名可谓是恶意满满。
据他得到的消息来看,胡应嘉所在的吏科给事中,办事效率极高,且政绩斐然。
但眼下,却被排在了最后一名,而毫无建树的户科给事中,却高居第二的位置。
如此一来,纵使有欧阳一敬居中调和,六科各个部门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嫌隙,彼此之间的冲突,也只会愈演愈烈。
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你户科给事中毫无建树,却能够高居第二的位置?
届时,只需略施手段,便能够将言官们变成一盘散沙,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这个严嵩,干起栽赃陷害的事,还真是熟练啊,看来我以后得小心一点了!”
……
随后,只见徐阶收敛心神,抬起头来,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出言提议道:“严阁老,这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我看干脆找个时间,把各个部门的账算一下,顺带着把票拟了吧,您觉得呢?”
严嵩在听完徐阶的提议后,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之色,紧跟着应和道:“哦,今年这么早吗?”
由于二人之间的谈话,并未避讳严世蕃,因此,严世蕃也听到了徐阶想要提前票拟的这个提议。
此时,严世蕃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先前的场景。
上次的御前会议,他可是当着皇帝的面,被徐阶、高拱狠狠摆了一道。
张居正兵部的账单,徐阶看都不看就签了,而自己这边吏部、工部的账单,却被徐阶以超支太大,户部没敢签字的理由拒绝了。
不仅如此,高拱居然还用在场不代表同意的这个理由,来搪塞自己。
要不是自己急中生智,用海运的损耗,以及人工费用,外加上中途遇到风浪倾覆的几艘船,来作为理由的话,恐怕早就人头落地了。
严世蕃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随后,开始更加专注地倾听起严嵩和徐阶的谈话。
见严嵩仍在考虑,徐阶在斟酌完语气后,将目光从严嵩的身上收回,如此说道:“严阁老,您看,这马上就要到年底了,今年事,今年毕,又何必拖到明年去呢!”
“早点把各个部门的账算清楚了,把票拟了,大家也好安心过个好年不是?”
严嵩闻言,在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出言应和道:“既然如此,那就如徐阁老所言,让各个部门把今年的开支都报上来,然后再由内阁这边票拟!”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又继续补充道:“不过得等到内阁把手头上的事办得差不多以后,再开始算各个部门的账!”
眼见严嵩同意了自己的提议,徐阶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激动之色,只见其低下头,沉声应道:“是,严阁老!”
跟在二人身后的严世蕃,眼见双方就提前票拟一事达成一致,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之色,他不知道该不该就此事上前劝阻一番。
在他看来,这个徐阶肯定是不怀好意,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说不定,又要像上次一样,临阵倒戈,狠狠地坑自己一把。
在天人交战许久后,严世蕃最终决定,私底下再跟严嵩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