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宗宪的叙述之下,嘉靖对于目前江浙一带的情况,也算是有了一个更为细致的了解。
随后,只见嘉靖摆了摆手,看向胡宗宪所在的方向,出言吩咐道:“嗯,行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胡宗宪闻言,整个人如蒙大赦,连忙俯下身体,向嘉靖躬身行礼道:“遵命,陛下,微臣这就告退!”
在这之后,胡宗宪未作丝毫犹豫,当即迈步,离开了乾清宫。
待胡宗宪离开以后,只见嘉靖用一只手支撑起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旁的吕芳见此情形,当即上前,小心翼翼地出言劝戒道:“陛下,奴婢觉得,这件事得一步一步来,万不可操之过急。”
“其中毕竟涉及到了土地兼并,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嘉靖闻言,颇为淡然地瞥了吕芳一眼,转而开口道:“嗯,朕知道,眼下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正当吕芳以为,接下来能够松一口气时,只见嘉靖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不过,正如赵贞吉先前在信中所言,这个嘉兴袁家,兼并了二十万亩的土地,却只给朝廷缴纳区区两千两的赋税!”
“这分明是把朝廷当成要饭的来打发了,此等行径,简直是罪不容诛,绝对不容姑息,一定要出重拳!”
待嘉靖的话音落下,只见吕芳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看向地面,暗自道:“看来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拿嘉兴袁家来开刀了!”
“唉,你们也别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们把事情做得太难看了,拥有如此庞大的家业,却只舍得给朝廷缴纳那么一丁点的赋税,你们这样做,把陛下的面子往哪搁?”
在这之后,只见吕芳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抬起头来,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出言应和道:“陛下说得没错,这个袁家分明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要不让奴婢派人去……”
嘉靖闻言,将目光从吕芳的身上扫视而过,摆了摆手,紧跟着开口道:“不必了,凡事都得讲究一个名正言顺,这件事情就由赵贞吉来办吧!”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整个人瞬间明悟,只见其收回目光,无声自语道:“看来陛下是打算通过官面上的手段,借着袁家小少爷袁魁的这桩案子,名正言顺地抄了袁家的家产!”
随后,只见吕芳回过神来,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是,陛下,奴婢明白!”
……
夜幕降临,京城,严府书房。
此刻,严嵩正坐于书案后,分外专注地浏览着手上的书籍,而严世蕃则局促不安地侍立在不远的地方。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正当严世蕃的耐心即将耗尽之际。
只见严嵩放下手中的书籍,抬起头来看向严世蕃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说吧,严世蕃,又出什么事了?”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只见严世蕃俯下身体,不假思索地出言应声道:“父亲,您先前不是让孩儿好好盯着他们吗?”
“最近孩儿得到消息,说是暗地里,有许多人都对此心怀不满,甚至开始密谋反对您!”
“他们认为您是为了填补去年吏部、工部的亏空,方才如此行事的,父亲,您看……”
严世蕃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严嵩冷哼一声,猛地一拍桌子,出言斥责道:“这群目光短浅的蠢货,要我跟他们解释多少遍,只是让他们拿一点银子出来而已,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严世蕃,你给我派人继续盯着他们,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汇报,对于那些不听话的,想要阳奉阴违的,直接处置了便是!”
对于严嵩的话,严世蕃自然不敢有任何违背,当即俯下身体,沉声应道:“是,父亲,孩儿明白!”
在这之后,严嵩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只见其将目光从严世蕃的身上收回,又继续道:“对了,先前我交代给你的那件事,你办得如何了?”
严世蕃闻言,当即低下头,试探性地向严嵩询问道:“父亲,您指的难道是,先前陛下在内阁议事上提及的,找寻曾经统治过安南的陈氏一族族人一事?”
严嵩闻言,点了点头,紧跟着开口道:“嗯,没错,正是此事,你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只见严世蕃的脸上浮现出犹疑之色,在反复斟酌完语气后,方才出言应和道:“父……父亲,实不相瞒,孩儿已经派人去找了,但目前仍旧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严嵩在从严世蕃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皱了皱眉,转而开口道:“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又不是让你真的去找陈氏族人,只要差不多就行了!”
正当严世蕃想要出言解释的时候,只见严嵩摆了摆手,又继续补充道:“行了,不必解释了,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后,务必找几名翰林学士来,给他好好教授一下安南的历史,别轻易漏了馅。”
严世蕃闻言,点了点头,恭敬应声道:“是,父亲,孩儿明白!”
在这之后,只见严世蕃来到严嵩的面前,压低声音道:“对了,父亲,孩儿听说,今天一大早,陛下便召见了胡宗宪,不知道所为何事?”
严嵩听闻此话,不由得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一丝好奇之色,下意识地开口道:“哦,还有这事?”
随后,只见严嵩端起桌上的茶杯,在轻啜一口后,出言叮嘱道:“这件事情你先不要管了,先办好手头上的事!”
严世蕃闻言,当即神色一凛,沉声应道:“是,父亲!”
“行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你先下去吧!”
“是,父亲,孩儿这就告退!”
严世蕃闻言,在向严嵩拱了拱手,当即迈步离去。
……
几天的时间眨眼便过,浙江,杭州,监牢内。
由于常年照射不到阳光,监牢内,显得格外地阴暗潮湿。
走廊附近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倘若细嗅的话,还能够闻到一丝轻微的血腥味。
由于明天就是赵贞吉公开审理袁魁一案的日子,因此,出于保险起见,郑泌昌、何茂才二人便打算提前来监狱,看看具体的情况。
此刻,郑泌昌、何茂才行走在潮湿阴暗的走廊上,前面则是几名狱卒,一脸谄媚的在前面引路。
“大人,您这边请!”
“嗯。”
附近牢房里的犯人,见有官员到来,仿佛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不顾一切地挤到牢房门前,争先恐后地述说着自己的冤屈。
“大人,我是冤枉的!”
“大人,我真的没有杀人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可能……”
那些犯人越说越激动,甚至将手伸出牢门外奋力挥舞着,想要以此来引起郑泌昌、何茂才的注意。
领头的一名狱卒见此情形,整个人瞬间变了脸色,连忙上前,厉声呵斥道:“都给我老实一点,要是惊扰了大人,接下来看本大爷怎么收拾你们!”
待那名狱卒的话音落下,监牢内那些犯人的脸上,不禁流露出畏惧之色,一个个仿佛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又重新缩了回去。
待那名狱卒训斥完毕后,又连忙来到郑泌昌、何茂才的面前,一脸谄媚地解释道:“二位大人不必在意,这些人就是贱胚子,整天胡言乱语!”
郑泌昌听闻此话,在略微颔首后,将遮掩口鼻的手绢拿下,出言吩咐道:“嗯,继续带路吧!”
“是,大人!”
那名狱卒闻言,当即神色一凛,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是,大人!”
在那些狱卒的带领之下,郑泌昌、何茂才二人,来到了关押袁魁的牢房。
此刻,袁魁正侧着身子,躺倒在床上,似乎是在小憩,身上穿着的囚服,也是全新的。
或许是打点到位的缘故,袁魁居住的牢房与其他人不同,他独自一人住一间牢房。
不仅如此,房间内的被褥、稻草等等都是新换的,房间内,还有一些简单的陈设。
些许阳光透过牢房的窗户照射进来,让人倍感温暖。
那名领头的狱卒见此情形,整个人顿时慌了神,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下属所在的方向。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特意叮嘱过,将袁魁换到旁边的牢房。
要是让两位大人瞧见了这幅光景,该怎么解释,这不就等于坐实了他们收了袁家的银子吗?
而那些下属在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那幅样子就像是在说:“大人,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啊!”
随后,只见那名领头的狱卒脸上浮现出惶恐之色,转过身来,慌忙解释道:“大……大人,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其实……”
只不过,那名狱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何茂才冷冷打断了:“真是荒唐,这像是坐牢的样子吗,来人,找件合适的衣服给他穿上!”
对于何茂才的吩咐,那些狱卒自然不敢违背,连忙掏出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
或许是察觉到外面传来的动静,袁魁刚从床上坐起,便被那些狱卒团团围住。。
袁魁见此情形,不由得面露惊恐之色,出言询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不好意思,得罪了!”
<div class="contentadv"> 待话音落下,只见那些狱卒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袁魁身上的新囚衣扒下,然后替他换上了一件分外破旧,且满是脏污的囚衣。
“你们居然敢这么对我,我可是袁家的少爷,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你们!”
那些狱卒在做完这些后,便重新回到郑泌昌、何茂才的身旁,向其复命。
“大人!”
“嗯。”
何茂才见此情形,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在上下打量了袁魁一番后,紧跟着开口道:“嗯,这才像是坐牢的样子嘛!”
袁魁闻言,当即看向何茂才所在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下意识地出言威胁道:“你知道本少爷是什么人吗?”
何茂才听闻此话,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笑意,旋即,只见其来到袁魁的面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不就是袁永裕的那个不成器的三儿子吗?”
“本官是浙江按察使何茂才,要知道在这之前,你们袁家可是屡次派人上门,想方设法地求本官放你一马!”
何茂才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冷了下来,随后,只见其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
“无非是一纨绔子弟罢了,也敢跟本官这么说话,来人,掌嘴!”
待何茂才的话音落下,只见那些狱卒脸上满是犹疑之色,在面面相觑许久后,迟迟未曾有动作。
随后,只见一名狱卒站了出来,鼓起勇气,出言劝诫道:“大……大人,这袁魁毕竟是袁家……”
对于狱卒的劝诫,何茂才并未理会,只是冷着脸,又继续道:“本官刚才的话,难道你们没有听见吗,还是说,你们想抗命不成?”
那些狱卒见此情形,也不敢再出言劝诫,当即便按照何茂才的吩咐,让人将袁魁控制了起来。
“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啊!”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何茂才那冷峻的表情,也稍微有所缓和。
在这之后,何茂才还不忘提醒一句:“反正你们现在已经得罪了他,还不如再加把劲!”
“像这种纨绔子弟,本官见了不知道有多少了,等他出来以后,肯定会找人报复你们,还是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吧!”
“只要保证明天巡抚大人公开审理案件时,他还留有一口气就行了!”
那些狱卒们听闻何茂才此话,几乎没做太多思考,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随后,只见一名狱卒恶狠狠地看向袁魁所在的方向,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沉声道:“妈的,仗着两个臭钱,居然还敢使唤本大爷,本大爷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
说罢,只见那名狱卒快步离开了牢房,当他回来时,手头已经多了一套刑具。
在这之后,便是一阵惨烈的哀嚎声响起。
袁魁哪里经受过这些,因此,很快他便因为承受不住刑罚,而昏死了过去。
随后,只见何茂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看向一旁的郑泌昌,出言提议道:“老郑,去向巡抚大人复命吧!”
郑泌昌闻言,点了点头,出言应声道:“嗯,走吧!”
……
“禀巡抚大人,下官已经去监牢看过那袁家小少爷袁魁了!”
总督府议事大厅内,只见何茂才从座椅上起身,看向此刻正坐于主位的赵贞吉,异常恭敬地禀报道。
赵贞吉闻言,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然后将目光从何茂才的身上收回,点了点头,出言询问道:“哦,情况如何?”
赵贞吉的话音刚落,何茂才便不假思索地出言应声道:“禀巡抚大人,在这之前,袁家似乎已经上下打点过了,因此,这袁魁在监牢内的生活,颇为滋润!”
赵贞吉在从何茂才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皱了皱眉。
而赵贞吉的表情变化,却被一旁的郑泌昌敏锐地捕捉到了。
见此情形,郑泌昌连忙从座椅上起身,出言解释道:“巡抚大人,下官在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做出了应对,并让那些狱卒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袁魁!”
赵贞吉闻言,先前还紧皱的眉头,又重新舒缓开来,在这之后,只见其将目光分别从郑泌昌、何茂才的身上扫视而过,出言吩咐道:“嗯,都坐吧!”
“是,巡抚大人!”
待话音落下,郑泌昌、何茂才又重新坐回原位。
在这之后,只见何茂才一脸犹疑地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巡抚大人,明天就是公开审理袁魁一案的日子了,倘若按照大明律来办的话,袁魁的案子最多也只是杖六十,徙五年,罪不至死啊!”
赵贞吉将何茂才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只见其轻抚胡须,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袁魁的这桩案子,固然是罪不至死,但别忘了咱们的手中,可还有先前那些商贾的证词啊!”
待赵贞吉的话音落下,何茂才猛地想起,先前那些妄图以低价收购百姓生丝的商贾,在被官府抓获以后,为了减轻罪行,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吐露了出来。
而那些商贾的证词能够证明,嘉兴袁家也参与进了此事,妄图以低价收购百姓手中的生丝,进而牟取暴利。
想到这里,只见何茂才的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从座椅上起身,向赵贞吉躬身行礼道:“多谢巡抚大人指点,下官明白了!”
何茂才的心里十分清楚,明天不仅仅只是要公开审理袁魁一案,还要在恰当的时候,将袁家与那些商贾合伙,妄图以低价收购百姓手中生丝的事情,都抖出来。
只有这样,官府方才能够名正言顺地收拾袁家。
眼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正当郑泌昌、何茂才打算就此告辞离去的时候,却被赵贞吉出言叫住。
“这里是新闻署那边,派人送来的最新发行的报纸,你们看看吧!”
赵贞吉的话音刚落,只见一旁的侍卫上前将两份报纸,分别递到了郑泌昌、何茂才的手中。
待郑泌昌何茂才接过报纸,才猛地发现,报纸上写的,正是朝廷将要减免百姓一年赋税的事。
待将报纸上的内容浏览完毕后,只见郑泌昌的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向赵贞吉询问道:“巡抚大人,这是……”
迎着二人脸上疑惑的目光,赵贞吉在面露笑意,出言解释道:“朝廷不久前刚刚下发了减免赋税的公文,现在又在公开发行报纸上提及此事,由此可见,朝廷对此事有多么的重视!”
“本官便是想要提醒你们,一定要将此事落实到位!”
待赵贞吉的话音落下,只见郑泌昌、何茂才的脸上浮现出感激之色,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遵命,巡抚大人!”
……
一夜的时间眨眼便过,由于今天是新上任不久的,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赵贞吉,宣布公开审理袁魁一案的日子。
因此,一大早,府衙门口,便聚集了许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不仅如此,袁家的人也混迹于人群中,意图打探情况。
公堂上,摆放有一张长桌,长桌上有一惊堂木。
长桌后则摆放着一把太师椅,在长桌的侧前方,还另外放置了两把椅子,其余陈设未变,大堂之上挂有一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在公堂的两侧,则站着两排手持杀威棒的衙役,看上去威风凛凛。
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只见赵贞吉、郑泌昌、何茂才三人先后入座,赵贞吉坐于长桌后居中的位置,两侧则分别是郑泌昌、何茂才。
随后,只见赵贞吉猛地一拍惊堂木,沉声道:“把人犯袁魁,给本官带上来!”
“是,巡抚大人!”
待赵贞吉的话音落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衙役,连忙将袁魁押送至公堂之上。
此时的袁魁,脚上戴着五公斤的脚镣,在衙役的押送之下,一步一步地挪到公堂,然后‘扑通’一声跪伏于地。
在他的身上,仍旧穿着昨天何茂才命人给他换上的那件囚服,整个人披头散发,身上满是各式各样的伤痕,嘴唇青紫,眼神中满是畏惧。
在这之后,案件的当事人,也被带到了公堂之上。
是一位瘸着腿,用自制的拐杖一瘸一拐走路的青年男人,以及他的妻子。
那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不由得双腿发软,当即跪伏于地,哆哆嗦嗦道:“草民王二,见……见过各位大人!”
赵贞吉闻言,点了点头,看向男人所在的方向,出言吩咐道:“嗯,你们把当初的经过,都叙述一遍吧!”
待赵贞吉的话音落下,那名男人,在略显畏惧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袁魁后,方才叙述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人,事情是这样的,那天,草民的妻子走在街上的时候,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