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嘉靖的允许后,张溶方才从地上缓缓起身。
随后,只见嘉靖摆了摆手,向等候在一旁的太监,吩咐道:“来人,替英国公赐座!”
话音落下,很快便有太监上前,替张溶备好了座椅,并贴心地在座椅上,铺上了软垫。
“微臣多谢陛下!”
张溶见此情形,也不作推辞,径直在座椅上坐下。
嘉靖看着张溶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点了点头,紧跟着开口道:“英国公,想必在来之前,吕芳已经跟你说过大致情况了吧?”
“是、是的陛下!”
在得到张溶肯定的回答后,只见嘉靖将目光收回,选择直入主题:“嗯,既然如此,那朕就长话短说了!”
“朕先前不是说过,等皇贵妃沈氏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以后,就让那些被列入名单的宗室、勋贵子弟,正式出发,去往西南一地的播州任职吗?”
“眼下,朕觉得是时候了!”
尽管在来之前,张溶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当他真正从嘉靖的口中听到这番话时,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
毕竟,大明的宗室、勋贵已经落寞太久了,眼下好不容易有一个崛起的机会,必须得想方设法地将其抓住。
要是错过了这次,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随后,只见张溶回过神来,猛地从座椅上起身,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沉声道:“我等世卿世禄,与国同休,自然也应该为君分忧,陛下您尽管吩咐便是!”
嘉靖闻言,脸上也不由得生起一丝感慨之色。
随后,只见其点了点头,朗声道:“嗯,好,你们此番不仅仅是在为我大明朝的宗室、勋贵们做表率,更是在为天下人做表率,日后的史书上,必将留有你们的名字!”
张溶闻言,脸上满是激动之色,‘扑通’一声跪伏于地,沉声道:“陛下圣明!”
“嗯,起来吧!”
“是,陛下!”
在张溶重新落座以后,只见嘉靖又重新看向张溶所在的方向,继续道:“英国公觉得,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合适?”
张溶闻言,在沉吟片刻后,给出了回应:“陛下,微臣觉得眼下播州初定,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不妨早点派人前去,您觉得呢?”
对于张溶提出的这个建议,嘉靖只是略作思考,便同意了,因为嘉靖知道,宗室、勋贵们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
在这之后,双方又就细节问题商讨了许久,随后,张溶便告辞离去。
待走出乾清宫后,只见张溶贪婪地呼吸了一口空气,攥紧拳头,脸上满是期盼之色。
……
离开紫禁城后,张溶便马不停蹄地将成国公、定国公,等一众大明的宗室勋贵,悉数召集至英国公府。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收到消息的宗室、勋贵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英国公府。
因为他们知道,张溶选择在这个时候召集大家,肯定是有异常要紧的事情要宣布。
此刻,英国公府用以待客的大厅内,早已是人声鼎沸。
众人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张溶召集大家的目的,看向张溶的目光中,也满是期待。
张溶见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在轻咳两声后,方才面向众人,沉声道:“咳咳,诸位,实不相瞒,不久前我去了一趟乾清宫!”
一旁的成国公朱希忠听闻张溶此话,脸上闪过一丝急切之色,出言催促道:“英国公,不要卖关子了,陛下找你过去是不是为了那件事?”
待成国公朱希忠的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到了张溶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迎着众人那满是期盼的目光,只见张溶点了点头,朗声道:“嗯,没错,陛下那边已经决定了,三天后,那些先前被选派进名单的宗室、勋贵子弟就将正式出发,去往西南一地的播州任职!”
由于这个消息对于在场的这些宗室、勋贵们来说,太具有冲击力。
因此,他们在怔楞许久后,方才反应过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但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随后,只见成国公朱希忠一脸严肃地站了出来,面向众人,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态度:“咱们都是大明的宗室勋贵,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理应互相帮助……”
……
在商议完毕后,成国公、定国公、武清候、新城候等一大批宗室勋贵,便陆续离开了英国公府。
在这之后,张溶便命人将自己的儿子张元功叫到书房。
“父亲,您找孩儿有什么事吗?”
书房内,张元功看着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张溶,忐忑不安地询问道。
张溶闻言,转过身来,在上下打量了张元功一番后,方才指向一旁的空位,冷声吩咐道:“坐!”
张元功听闻此话,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在张溶所指的空椅上坐下,整个人正襟危坐,不敢有任何动作。
在这之后,只见张溶收回目光,缓缓道:“知道爹这次找你来,是因为什么事吗?”
面对张溶的问询,张元功的脸上不禁流露出疑惑之色。
紧接着,张元功在脑海中仔细搜罗了一下,在确认自己近期没有犯任何错误后,摇了摇头,给出了回应:“回父亲,孩儿不知!”
张溶将张元功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只见其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缓缓道:“你爹我今天去了一趟乾清宫,面见了陛下!”
张元功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之色,鼓起勇气,向张溶确认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孩儿很快就要去播州一地任职了?”
张溶闻言,瞥了张元功一眼,点了点头:“嗯,没错,你们这些被陛下列入名单的宗室、勋贵子弟,将在三天后出发!”
张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等张元功做出回应,又继续道:“爹今天把你叫过来,便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播州这个地方不仅往来民族众多,而且山高林密、地势险峻、遍布瘴气!”
“那个地方环境恶劣,稍不注意就容易患病,在那个地方患病,基本无药可治,你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别让你娘担心!”
“另外,朝廷此番是为了在播州一地施行改土归流的政策,那里不比京城,凡事一定要多留个心眼,都听明白了吗?”
张元功听闻张溶此话,心中不由得淌过一丝暖意,自他有记忆以来,还从未见过张溶如此说话。
随后,只见张元功的脸上满是感激之色,俯下身体,沉声应道:“多谢父亲提醒,孩儿明白!”
……
距离赵贞吉亲自带兵包围织造局,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的时间。
眼下的织造局,虽然暂时由布政使司代管,倒也运转正常,并未出什么太大的差池。
浙江,浙直总督府。
今天,郑泌昌、何茂才、戚继光、俞大猷等一行人齐聚总督府议事大厅,向赵贞吉汇报近些天来的成果。
“禀巡抚大人,自从您命人张贴告示以后,那些百姓踊跃举报,官府这边顺藤摸瓜,抓住了不少商贾!”
“眼下,没有多少商贾,敢冒着风险,以低价收购百姓手中的生丝!”
郑泌昌如此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庆幸之色。
倘若没有赵贞吉当机立断的行动的话,那么百姓手中的生丝,多半是保不住了。
到那时,为了给朝廷一个交代,他郑泌昌必定会被当成替罪羊丢出去,落得个跟马宁远一样的下场。
赵贞吉在从郑泌昌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脸上并未浮现出太多惊讶之色,只是点了点头,吩咐道:“嗯,干得不错,抓紧审讯那些商贾,尽量从他们口中,拿到一些有价值的口供!”
郑泌昌闻言,当即神色一凛,低下头,沉声应道:“是,巡抚大人!”
在郑泌昌之后,一旁的戚继光和俞大猷也陆续从座椅上起身,向赵贞吉叙述了近些天来的收获。
“看来,浙江百姓手中的生丝总算是保住了!”
正当赵贞吉如此感慨之际,只见一旁的何茂才站了出来,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巡……巡抚大人,这眼看着朝廷三年一度的大计马上就要来了,您看……”
赵贞吉将何茂才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挑了挑眉,出言吩咐道:“本官待会儿下来后,便给你写考语!”
明朝的大计始于洪武十一年,当时明太祖朱元璋命令吏部考评觐见的官员“殿最”,上等为最,下等为殿。
吏部奉旨在内廷设宴,官员按照考核成绩入席。
<div class="contentadv"> 称职无过错者,为上等,赐座而食,有过错而尚能称职者,为中等,站立而食,有过错且不称职者,为下等,于门外列队罚站,看着别人吃,待宴席散尽后,方可离去。
自那以后,三年一度的大计,便成为了朝廷针对外官的考核,外官主要包括军政、民政、司法等主官。
至于中央以及六部九卿的京官,则另有一套考核制度,针对京官的考核制度,名为京察,京察每六年一次,四品以上京官,只需要自己撰写述职报告,交由吏部考核,其升降去留均由皇帝定夺。
而每逢三年一度的大计来临,一省督抚,都需要对本省所辖官员,按照才学、政绩、年龄、以及履职状况做出评判,因此,由督抚做出的评判,也被称为考语。
每到这个时候,那些主管军政、民政、司法的官员,无不战战兢兢,祈求上级能够给自己一个好的评语。
而何茂才更是如此,其身为浙江按察使,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除此之外,还肩负着监督提学、兵备、抚民、清军、驿传、巡海、监军、水利、屯垦等职责。
这些差事,稍不注意,就容易出问题,而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那么何茂才身为浙江按察使,将难辞其咎,轻则丢官弃职,重则发配充军。
也正是因为如此,何茂才方才会当着众人的面,向身为浙江巡抚的赵贞吉提及此事。
何茂才不敢奢求最上等的评价,他只希望赵贞吉能够给予自己一个中等的评价,保住现有的位置就行。
待赵贞吉的话音落下,只见何茂才的脸上浮现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只见其低下头,沉声应道:“多谢巡大人!”
赵贞吉闻言,向何茂才略微颔首,以示回应。
赵贞吉虽然上任不久,但他对何茂才此人,也算是较为了解,其才学、政绩勉强可以得到,一个中等偏上的评价。
但纵使是一个中等偏上的评价,大明朝能够真正获此评价的官员,也不超过一半,其中绝大多数的官员都是庸碌无能之辈。
……
就在这时,一旁的何茂才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又继续道。
“对了,巡抚大人,下官所在的按察使司,主要负责那些商贾的审讯!”
“近日,下官从一些商贾的口供中得知,在这之前,嘉兴袁家疑似与这些商贾合作,共同压低价格,以收购百姓手中的生丝!”
“而在这之前,嘉兴袁家的小少爷袁魁见色起意,强行霸占一名百姓的妻子,并将其丈夫打成重伤,眼下,此人已经被官府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何茂才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在这期间,袁家不止一次派人请下官赴宴,但皆被下官正色拒绝,巡抚大人,您觉得……”
何茂才的话还没说完,赵贞吉难掩脸上的激动之色,猛地从座椅上起身,出言追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属实吗?”
在场的人,明显没有预料到,一向云淡风轻的赵贞吉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不由得怔楞了片刻。
何茂才在察觉到赵贞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不由得心头一慌,在暗自吞了一口唾沫后,恭敬应声道:“禀巡抚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并无半句虚假!”
在得到何茂才肯定的答复后,赵贞吉的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毕竟他赵贞吉来浙江任职,一方面是为了接胡宗宪的班,另外一方面便是要暗中查清楚,被这些豪绅富户,所隐匿起来的土地、人口。
而这个嘉兴袁家,在江浙一带是有名的世家大族,兼并了十几万亩的土地。
赵贞吉正愁找不到理由发难呢,但偏偏在这个时候,何茂才就给自己送来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他打算先借这桩案子,探一探这个嘉兴袁家的虚实。
随后,只见赵贞吉回过神来,脸上满是怒意。
只见其猛地一拍桌子,看向何茂才所在的方向,沉声道:“哼,霸占人家的妻子不说,居然还敢把人打成重伤,真是无法无天了!”
“如此下去,这天底下的公理何在?”
“何大人,按照大明律来审理此案,还百姓一个公道!”
何茂才自然听出了赵贞吉的弦外之音,赵贞吉这是在暗示自己,借题发挥,将这桩案子彻底闹大!
尽管何茂才不明白赵贞吉这么做的缘由,但有赵贞吉这位浙江巡抚点头,他也就有了办案的底气。
更何况,眼下,朝廷三年一度的大计将至,他何茂才的考语,还需要赵贞吉帮忙呢。
要是能在这个时候,借着审理这桩案子的机会,大肆炒作一番,也能够勉强算作政绩了。
别的不说,保住现在的位置,肯定是没什么问题。
在想明白这些后,只见何茂才异常恭敬地俯下身体,沉声应道:“遵命,巡抚大人!”
眼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众人并未在总督府议事大厅内停留太久,而是各自告辞离开。
在离开总督府后,何茂才见四下无人,在沉思许久后,方才看向一旁的郑泌昌,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郑,你说,巡抚大人该不会是看上了袁家的家产,想借此机会,狠狠敲上一笔竹杠?”
郑泌昌听闻何茂才此话,顿时满脸黑线,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应:“这怎么可能,人家巡抚大人明摆着是下来历练的,况且别忘了,巡抚大人可是庶吉士出身,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怎么可能为了这一点散碎银子,而自毁前程呢?”
郑泌昌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又继续道:“依我看呐,巡抚大人,应该是有别的考虑!”
郑泌昌说完,不等何茂才给出回应,便自顾自地向停放轿子的地方走去。
何茂才见此情形,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郑泌昌的步伐,紧跟着开口道:“老郑,老郑,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
另一边,王廷、鄢懋卿所下榻的驿站内。
早在先前赵贞吉亲自带兵包围织造局,并将织造局总管太监庞谦等人,尽皆押入大牢后,王廷和鄢懋卿便自知大势已去。
毕竟,在这之前,谁也没有预料到,赵贞吉手中,居然会有皇帝赋予的先斩后奏之权!
而在这之后,事情也没有出乎二人的预料,在官府以及军队的联合打击之下,整个浙江,再也没有多少商贾敢恶意压低生丝价格,并强制从百姓的手中收购生丝。
而这毫无疑问,宣告了此次行动的彻底失败!
王廷和鄢懋卿没能完成既定的目标,从百姓的手中收购足够的生丝。
鄢懋卿甚至不敢想象,等自己回到京城后,那些利益受损的高官们,会做出什么事情。
毕竟,这件事情牵涉众多,背后的利益错综复杂,甚至还有传言说,司礼监那边也参与了进来。
朝中具体有多少人参与,鄢懋卿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自己和王廷回去后,必将承受那些人的怒火。
更雪上加霜的是,身为朝廷钦犯的马宁远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牢房,为此,王廷和鄢懋卿将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马宁远口供的真实性。
毕竟,只有坐实马宁远畏罪自杀这一项罪名,他们二人,才能够从这桩案子里顺利脱身,不必承担相应的罪责。
房间内,鄢懋卿正独自一人,啜饮着杯中的酒水,在桌上,还摆放着几碟小菜。
这几天以来,鄢懋卿哪都没有去,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借酒浇愁。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鄢懋卿见此情形,不由得眉头微皱,紧跟着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来人显露出身形,正是户部右侍郎王廷。
鄢懋卿见来人是王廷,神色也缓和不少,随后,只见其指着对面的空位,招呼王廷坐下:“是王大人啊,来,坐!”
王廷闻言,也不作推辞,径直在鄢懋卿的对面坐下。
“来,先喝一杯吧!”
鄢懋卿说完,便顺势拿起桌上的酒壶,替王廷斟满酒水。
此刻,王廷的脸上满是忧愁,只见其仰起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在这之后,只见王廷看向一旁的鄢懋卿,出言询问道:“鄢大人,咱们接下来可怎么办啊,要是就这么回京城,咱们可交不了差啊!”
鄢懋卿将王廷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唉,王大人,咱们现在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了!”
王廷听闻鄢懋卿此话,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黯然,他知道,鄢懋卿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此行,不仅没有通过马宁远的这桩案子,牵连到更多的人,甚至连收购生丝的任务,也没有完成。
回到京城以后,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纵使是能够勉强保住性命,仕途也将就此断绝。
正当王廷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可能会有的应对之策时,只见鄢懋卿看向王廷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对了王大人,咱们还有几天的时间?”
王廷闻言,猛地回过神来,在回忆片刻后,给出了回应:“再过三天,咱们就得结束调查,正式出发,乘船返回京城了!”
鄢懋卿听闻此话,脸上浮现出怅然之色,仰起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自顾自地说道:“只剩三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