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是不是已经快要到秋水了。”
东海那座崖下镇里,丛刃抱着剑坐在街头,晒着春日暖阳,吹着湿咸温暖的海风,身旁摆着一碗刚煮好的臊子面。
面馆的掌柜王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白衣剑修什么也不做,就整日在镇子里闲逛,跟着那个被他叫做师兄的黑袍男子,而且吃面也从来不给钱,但是他还是每日给他下几碗面吃。
自然不是存了什么结交剑修看能否一步登的意思。
对于东海的人而言,就在眼前,就是那座被镇环绕着的人间剑崖。
而是丛刃曾经和他过,日后会有弟子来给他结账。
王二已经记不得了这个剑修其实曾经也来过他的店里喝酒。
至于当时有没有给钱呢?
这样的事情自然更不记得了。
但是王二还是诚恳地给他下着面条。
并不是真的相信有弟子会来结账。
只是很显然一个打算不付钱的剑修,世人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王二心想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剑修一看就很能打,哪怕自己找镇上的剑修来主持公道,万一没打赢,撕破了脸皮,那不是更糟糕?
王二唯一的慰藉就在于,这个剑修真的很喜欢吃他的面。
某一日他受寒感冒了,歇业了一日,结果第二日打开门的时候,便看见了这个剑修抱着剑很没风度地蹲在门口,一旁还摆着一碗没吃完的,镇上别人家的面,已经干了,很显然是昨的。
很是诚恳地等着他开门吃面。
从那以后,王二便再也没有问过他钱的事。
因为王二觉得自己也许找到了一生最大的知音。
还有什么比一个厨子拥有一个钟爱自己所做的材粉丝更让人幸福的呢?
所以话回来。
虽然丛刃从来没给过钱,但是王二每次给他下的面都是用的最好的料,用的最用心的手法。
所以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一件事。
那碗摆在身旁台阶上的面真的很香。
丛刃在看着身旁那个安静地站在街沿边看着镇的神河出那句话的时候,其实心思有些被那碗面分散了。
所以在完之后,丛刃没有等神河回答,便端起了那只海碗,拿着筷子挑了挑,将那些臊子与撒上的辣油葱花搅拌了一下,而后大口地吃了起来。
神河听见身后的那种呼噜噜的声音,转过头默然无语地看了一眼丛龋
清晨的长街虽然有着铸剑炉的热气蒸腾,也有海风铺面,但是也没有多少行人。
所以神河直言不讳地道“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丛刃从未想过当初那个酿酒酿得极其难喝的店子,会把一碗面做得这么好吃,一边挑了一大筷子面送入了嘴里,一面很是含糊地着。
“其实我很不喜欢留在南衣城。”
这句话也许与神河的问题毫无关联。
所以丛刃也觉得自己得太远了,在咽下了那口面之后,短暂地停了下来,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怀里抱着剑,一手端着大海碗,一手握着筷子——上面沾了一些葱花辣椒,而且正在滴着油,看起来就像一个蹲在田埂上吃面的农夫突然开始思考今年的收成一样。
“因为南衣城的人都认识我。”
丛刃继续着,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懒散的意味。
“他们都知道我是下三剑,我就只能顾着一些面子,假装很是漠然,很是慵懒,或者干脆在剑宗里睡觉,什么也不管。”
丛刃低下头把筷子插进面里,反复地翻着碗中的面条。
“但师兄也是人间剑宗的,丛中笑那个老王鞍,当年就最爱无所事事地看桃花,看桥边洗脚的姑娘。人间剑宗人间剑宗,如果不能活得像个世人一样,我们为什么不叫磨剑崖呢?”
神河默然无语。
“其实你我都是受了那个老王鞍影响很深的人,或者换句话而言,整个人间剑宗,都是他丛中笑的模样,虽然人间剑宗是斜桥师祖创立的,但是真正让这个剑宗有了独特风味的,还是丛中笑。”
丛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将筷子插在了碗里,轻声笑着。
“所以我也喜欢桃花,也喜欢看女饶脚,但是人间不可能需要第二个丛中笑,所以我只好做丛刃,起来,师兄你知道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神河静静地看着他道“是什么?”
丛刃脸上带着有些惆怅的笑意。
“我没能见到神女瑶姬的脚,那个叫做李青花的女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做一些很蠢的事,比如没事要送她一双碎花袜子和鞋子,你这多让人讨厌?”
神河转过了脸去。
大概也是不想承认这个坐在门口抱着海碗吃着面,絮絮叨叨地个没完的,是丛刃,是自己的师弟,是强而懒的下三剑。
“我知道师兄有些不想承认。”
丛刃微笑着。
人间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丛龋
哪怕过往在一池里终日睡大觉,闲来无事在南衣城街头啃糖葫芦,世人也只会这是这个活了一千多年的剑修独有的风格而已。
但是。
“但我不过是人非梦,有什么是世人能做而我们不能做的呢?”
丛刃低下头,继续吃着他的面。
王二的面,真的很好吃。
那种鲜亮的底汤,配上那些香辣的辣油与解腻的葱花,吃得丛刃无比满足。
神河听着那种呼噜的吃面声很久,而后缓缓道“你今日的话有些多。”
丛刃诚恳地道“是的,因为师兄的做法,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被勾芺戏耍的时候。”
丛刃抬起头来,很是缅怀地着当年。
“他用了一式越行之术,就让我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地步——那样一个赋卓越的年轻人,对于那些巫鬼之术的掌握太好了,于是在人间出现了两个叠加态的勾芺。我在客栈里,他就在巷子里,我在巷子里,他就在客栈里。”
丛刃低下头来,轻声着。
“于是他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挖出了李阿三的心脏。”
神河听见勾芺这个名字,冷声道“那是因为你蠢。”
丛刃喝着汤,含糊不清地道“是的,师兄肯定也觉得,我可以人在客栈,但是剑在巷子里。”
这个着当年的白衣剑修抬起头来,无比漠然地看着神河。
“只是师兄,如果你手里没有剑,你敢面对着那样一个带着刀的人吗?”
神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平静地道“我不需要这样。”
神河当然不需要这样。
因为神河秋水勾芺,都是曾经妖主所教出来的妖族。
勾芺会越行,神河也会。
丛刃又笑了起来,轻声道“所以我现在也不需要这样,师兄怎样留在东海,我也怎样留在东海,师兄怎样去秋水,我也怎样去秋水。”
“我现在会的,已经比师兄多了,剑道佛巫鬼,我什么都涉足过,当然,除了十二楼。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想上,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但是用来形容师兄,最为合适不过。当年妖主所的——我们不要为妖族做英雄,只要为妖族做凡人。师兄完成得很好,所以步子又想跨得更大一些。只是师兄。”
丛刃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剑。
“我不能做的事,你又怎么能够做到呢?”
丛刃不无讽刺地笑着,抬起头看着神河那只藏在黑袍下的右手。
“人间自是有神仙,此事无关你与我。”
神河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身黑袍在春日海风里招摇不止。
“这是我的人间,有没有神仙,是我了算的。”
丛刃端着碗,静静地看着神河。
“所以看来师兄真的已经到秋水了。”
......
孩童吭哧吭哧地抱着一些木柴茅草,放到了那些枫林里,慢慢地修缮着那座秋水留下来的茅屋。
那个人间大妖死就死了,只留了那柄剑,留在了秋水河畔,整日对着那一河秋水暮色。
孩童虽然很茫然,但还是诚恳的,每日跑过来守着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