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懒洋洋地坐在溪石上,不远处,一路跟来的那个来自东海的红衣女子青椒,正在那里坐着蕴养着剑意。
而张梨子则是有些战战兢兢地在一旁撑着伞,身前有个火堆,上面正在烤着一只兔子。
陈青山自然吃不吃东西无所谓,青椒亦然。
但是张梨子还只是一个世人,哪怕陈青山已经将山河观的修行之法教给了她,对于世人而言,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首先需要找到气感,而后入体,最后周。
才算是真正的摸到了修行的门槛。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南衣城中那个少年一样,开门就是山。
只是张梨子在给自己准备吃的东西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给陈青山留一点。
至于青椒,这个很显然是因为寻仇而来的剑修,自然不会吃他们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张梨子战战兢兢而且沉默的原因。
在这条溪流的对面,有着一个老道人。老道人穿着蓑衣安安静静地在那里,与陈青山隔溪而坐。
看起来都像是一副山雨时节,人间空山清溪淌石而过之时,两个忘年之交对坐而垂钓的画面。
只是张梨子很清楚,不是这样的。
这个老道人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杀一个人,或者一些人——张梨子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包括在其郑
毕竟这个一看就在人间遍地仇家的陈青山,是自己的师父。
张梨子一边撑着伞不安的烤着那只兔子,一边想着自己所感受到的那些微弱的气流能不能帮到陈青山什么。
老道人出现的太过突然。
当张梨子有些饿了,而陈青山给她抓来了这只兔子让她烤了吃的时候,那个老道人便悄然出现在了溪流对岸。
张梨子能够察觉到在那一刻,自家那个有些短视,不借道文道韵便看不了多远的年轻的师父眯了眯眼睛。
是杀意。
张梨子能够感受得出来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而在那一刻,她也注意到了那个不远处一袭红衣坐于春雨之中的东海剑修,似乎隐隐有些动作。
像是跟随了一路,终于发现了一些很好的机会,开始按捺不住内心的仇恨,蠢蠢欲动了起来。
那个老道人虽然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表露。
但是张梨子从陈青山与青椒的反应里,却也是明白了一些东西。
张梨子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一旁坐在那块青色的溪石上的陈青山。
陈青山微微转头瞥了她一眼。
“看我干什么?看你的兔子啊,等下烤焦了我可不吃。”
陈青山在那些短暂地闪过的一些杀意之后,便又变得平静了起来,就像现在一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
张梨子默默地低下头来,撑着伞坐在火堆边,捡起了一根树枝扒拉着里面的火块。
春雨淅沥,这条溪边的故事便这样沉寂着。
陈青山并不知道张梨子在想些什么。
不过知道了也无所谓。
因为张梨子猜错了一些东西。
溪对岸的老道人并不是陈青山的仇家。
松雪观是人间一个观,这些年也没有出过什么赋卓越的弟子,陈青山自然不会去关注他们。
“如果不是.....”
漫长的沉寂里,陈青山突然的开口让张梨子本就绷紧的神经像是突然断了一条线一般,手中下意识地一抖,将那只兔子挑到了火堆里。
张梨子浑身都开始有些颤抖起来,这个山月城中的姑娘很是惊慌地撑着伞将那只兔子拨了出来,又手忙脚乱地把它重新放在了火架上。
陈青山默然无语地看了张梨子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收这样一个弟子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拿去洗一下。”
陈青山言简意赅地道。
“哦,哦好的,师父。”
张梨子又一阵忙乱地挑着那只兔子走到了陈青山的旁边,踩着那些青色的,像是一条青鱼的脊背一样向着水中没去的石脊,蹲在那里洗着沾满了火灰的兔子。
陈青山好像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那种平淡的声音从张梨子的后背响起,带着微微的震颤之意,向着耳畔而来。
“如果不是被我的师弟们阴了好几次。”
陈青山的声音微微顿了一顿,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前辈。”
大约是离得近了一些,张梨子在洗着兔子的间隙抬起头,终于看清了春雨春溪对岸的老道人脸上的神色。
那是一种沉默而凝重的神情。
这让张梨子心中沉重的心绪缓和了不少。
如果凝重的是老道人,那么自己的师父是不是就有很大的胜算?
张梨子暗自想着。
不远处的青椒也在雨中睁开了眼,身后背着那柄伍大龙送的没有名字的剑,膝头按着自己的青团剑。
看似眉眼平静,古井无波,但实则身周剑意流转,神海惊涛拍岸。
随时准备着将那一剑送出来——假如那个道门的老道人打算在这里对陈青山动手的话。
一路走来,青椒却也是意识到了陈青山此时确实有着不少的伤势。
有当初张鱼在磨剑崖之上借剑意一剑送入陈青山心口的剑伤,不远万里赶赴黄粱去的云竹生用那枝梅枝插在陈青山胸口道伤,还有当初秋水下崖之时,带动那柄剑圣之剑,在所有大道之修神海里留下的剑意震荡之伤。
只是受了这么多伤,这个一路闲走,像是在看风景一样的道人,依旧强大无比。
所以这便是山河观河宗的执掌者?
青椒有时坚定无比,有时却也会深感无力的彷徨着。
只是这并不是一场争道。
而是复仇。
她不需要强过这样一个自己一辈子都无法追及的道人。
只需要在一切合理且合适的时机里,将他杀死。
眼下也许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青椒并没有见过那样一个老道人,但是她能够从那种溪边近乎凝滞的气息里,意识到这样一个道人,显然对陈青山有着足够的威胁。
陈青山。
人间六叠之修,尽管受了许多伤,然而这样一个山河观曾经的山宗大弟子,李山河最为虔诚的追随之人,自然是不可轻视的。
所以那个道人神色凝重,一身气息没有半点泄露地坐在那里。
也许便是在揣测着自己能否将这个带着伤势的陈青山,永远地留在这片青山之郑
松雪观离这里其实很远。
老道人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只是人间有片白梅,从北方从关外而来,落在了他的蓑衣之上。
老道人其实心中也很是费解。
自己自然是足够老,但又不是足够强的人。
连当初叶寒钟都没有底气能够面对伤势正重的陈青山,让自己来是什么意思?
只是人间之事,无非赴死而已。
陈青山自然与陈怀风是不同的。
陈怀风只是师兄。
而陈青山是赋极佳的师兄。
所以老道缺初面对陈怀风的时候,胸有成竹,而面对陈青山,却是并无底气。
只是他还是来了。
在陈青山出现在这条溪边,抓了一只兔子给他的弟子去烤着吃的时候。
老道饶其实也注意过很久那个陈青山的弟子。
只是无论怎么看,这个弟子都不像是赋很好的样子。
而且应该还是某个人间的世人,所以面对着眼前的故事,她很惶恐。
老道人自然没有对这样一个人动手的想法。
他也许踩在了一些河流之中,但是并不是什么恶人。
所以他在一眼之后,便始终将目光停在了这个也许已经三十岁,也许还没有三十岁的陈青山脸上,看着他的那种沉静淡然。
老道人什么也没有。
于是张梨子的兔子洗完了,又重新回到了溪边蹲了下来,继续放在火上烤着。
青山春雨里,这样的一场对峙之中,一只正在滋滋地烤着的兔子无疑是极香的。
所以陈青山大概咽了咽口水。
转回头去,看着一旁那只正在烤着的兔子。
“前辈如果还不动手。这只兔子都要熟了。”
当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满溪山雨都停滞了下来。
青椒骤然握紧了手中的青团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