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在河边睡着了。
而河边有艘舟停着,鼠鼠正在上面煮着酒,等待着吃烧鸡。
胡芦有些迷迷糊糊,头似乎很重,看很多的东西都带了一些重影的模样,譬如边的寥落的雪色里,便卧了两颗荷包蛋一样的太阳。
胡芦还在想着的时候,便看见了自己手里的酒壶,酒好像已经喝完了,只是里面貌似还有着一些东西。
胡芦晃悠了两下,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砸开来看看,而是将它丢了,而后带着醉意翻上了鼠鼠的船。
胡芦看见鼠鼠看向了自己,并且在很认真的听着什么。
但是自己有话吗?
胡芦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只是听见了冬日河水带着那种细微的浪声向下流去。
然后浪声消失了,鼠鼠似乎激动了起来。
然而自己依旧没有话,只是两岸长街的声音传了过来。
像是另一种浪潮一样,无比嘈杂。
胡芦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吵到了,所以烦恼的踢翻了鼠鼠的炉子。
但是自己拔出剑来做什么?
胡芦惶恐地想要控制自己,但是他控制不住,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剑砍进了鼠鼠的肩头。
胡芦伸出手,想不要。
但是他依旧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来,也无法阻止——他好像在船上,握着剑的是他,也好像在河岸,路过观望的人也是他。
而后一切都在胡芦的惶恐与挣扎里,向着一个不可更易的坏方向坠落下去。
他将鼠鼠砍到了河边冰层上,又举起了拳头。
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切都像一场不可更改的戏剧。
如此冷冽残忍地在胡芦面前上演着。
直到最后一刻,胡芦抬起手,身下的鼠妖已经再没有了声息,胡芦的酒好像醒了,又好像没有,但他无比惶恐地看着自己那只沾着各种血肉碎屑的拳头。
而后突然跳了起来,攀援着河岸护栏,一路逃离而去。
直至回到了剑宗之郑
师兄们正在打牌,胡芦轻易地撞开门,跌跌撞撞地趴在了师兄牌桌边。
“师兄,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我把鼠鼠打死了。”
“快去救救她,师兄!”
胡芦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如此清晰响亮,如同曾经在心里响彻过千万遍一样。
梅曲明拿着手里的牌,把葫芦扶了起来,皱着眉头道“你在什么胡话。”
“是真的,师兄,快去救救她。”
胡芦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师兄道。
梅曲明摸了摸胡芦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你刚刚一直都在门口靠着门看着雪喝酒啊!你是不是做梦了?”
胡芦愣了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上干干净净,回头看去,门口的台阶上还摆着一个酒壶,上面已经落了许多雪尘,好像已经在那里摆了很久了。
那里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空出,像是有人曾经在那里长久地坐着一样。
斜对着门而坐的江河海笑着道“方才胡芦出去的时候,门都没有关紧,我就看见他在门口喝着酒,然后睡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跳了起来,然后就一头撞向了门,我还以为他突然想撞死自己呢!”
胡芦愣在了那里。
难道自己刚才真的是在喝酒,然后睡着了,做了个梦?
但是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呢?
胡芦依旧记得那种拳头砸落在脸上,而后血液溅在自己眼睛里的那种鲜红的视野。
还有那些风声,行人们惊慌的脚步声,自己沉闷的呼吸声。
胡芦站了起来,重新走了出去,拿起了那个酒壶,晃悠了一下,里面的酒还没有喝完,正在晃荡作响。
梅曲明古怪地在门房看了少许,而后放下了手里的牌。
“你们等我一下,我带胡芦去看一下,他妈的不准看我的牌!”
“好的好的,绝对不看。”
江河海他们笑嘻嘻地道。
梅曲明走了出来,牵住了仍在发愣的少年的手。
“走吧,我们去河边看看。”
胡芦抱紧了酒壶,点零头。
二人在细细的风雪里,沿着长河一路走去。
而后在某处河岸边看见那一艘舟。
舟头空空如也。
胡芦惶恐地站在了那里,而后缓慢地伸出头,向着河岸下看去。
然而河岸边什么也没樱
一线冰层干干净净,正在照映着暮色,很是静谧。
而后舟里有些声音传了出来,是鼠鼠。
河上妖少女安然无恙地拿了一个斗笠出来,戴在了头上,而后重新坐在了炉边,把煮好的廉价的酒拿了下来,也打开了那半只烧鸡,撕了一块鸡肉,很是满足的吃着。
“真香啊!”
鼠鼠笑眯眯地感叹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很是快乐的吃着。
胡芦吹着冬雪的风声,好像突然便在那些迷离的风雪里忘记了许多东西。
连方才都真切无比的画面,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晃了晃头,发现头很重。
梅曲明的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而后惊呼了一声,道“你子,怎么发烧了?”
原来自己发烧了吗?
胡芦觉得自己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脑袋里像是灌了许多铅一样,开始摇摇晃晃着。
梅曲明的声音在一旁碎碎念着。
“八成是坐在门口看雪,又喝多了酒,着凉了,我带你回去睡一觉吧。”
胡芦抓紧了栏杆,摇着头,道“不要,我要再看一会。”
梅曲明看了眼船头美滋滋地吃着烧鸡喝着酒的鼠鼠,拉着胡芦,皱眉道“吃烧鸡有什么好看的?等你回去退了烧,我给你买两只,让你一个人吃个够。”
“我不。”
胡芦像个没有买到自己想要的糖果的孩童一样,固执地抱住了栏杆。
而后不知道为什么,胡芦觉得自己鼻头有些酸,却是哭了出来。
“我不,我就要看!”
梅曲明看见已经哭了起来的少年,倒也是没了办法,连声道“好好好,那就再看一会。”
这个剑宗师兄左顾右盼了一会,而后松开了胡芦,跑去不远处的伞铺里买了一把伞,跑回来在二人头上撑着,又给趴在护栏上的胡芦扫着头上的雪。
胡芦安静地趴在那里,一面流着泪,一面却也是在微微笑着。
真好啊,原来是一个梦。
原来是一个梦呀!
胡芦很是幸福地看着那个舟头的妖族少女。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有那样翻涌的浓郁的情绪。
少年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有愧疚,好像有满足,好像有辛酸,也好像有担心一切失去的惶恐,所以他隔着朦朦胧胧的细雪迷迷糊糊地看了很久,而后轻声道“师兄,我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梅曲明神色古怪地站在伞下,看着胡芦,又看着舟头鼠鼠。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梅曲明很是紧张地摸着胡芦的头。
这傻子的额头越来越烫了。
“我们必须回去了!”
梅曲明的言辞很是严厉。
胡芦死死地抓着护栏。
“我不要!”
只是这一次,梅曲明没有再宽容胡芦,将少年从护栏上揪了下来,一把扛在了肩头,而后向着人间剑宗的方向而去。
胡芦挣扎了一阵,只是什么用也没有,只能在那些起起伏伏的伞沿下,呆呆地看着舟头的那个少女。
也许是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她。
鼠鼠终于抬起头来,乌溜溜的眼睛里带着许多的茫然,看着那个被剑宗师兄扛走的少年。
于是在细雪里,在一片朦胧里,二人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