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布政司,台州府,宁海县。
太阳刚刚冒了两个时辰的头,又被黑压压的乌云个遮了回去。
淅淅沥沥的雨点,一直就没有停。
随着风渐小,雨点又开始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整个大街上,亮哗哗的一片,水都已经没到了小腿干。
水雾中,一个身穿淡蓝发灰色的长衫,头戴儒冠,颌下一缕小胡的中年人。
顶着一把油纸伞,急匆匆的走在雨中。
左转右拐,来到一座大院的后门,左右瞧了瞧后,抬手扣响了门环。
很快,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的人也伸出头在左右看了看,抬头似乎说了句什么。
那人左手打伞,右手从袖中摸出一柄折扇,打开之后又迅速合上,收回袖中。
门内之人侧身将他让进去,然后立刻紧闭大门。
院内用石块和木板临时搭了一条小道。
那人踩着木板,小心的走进屋内。
屋中光线昏暗,只有正座中间的桌上,燃着两支蜡烛。
主座上的两人,却恰好处于灯下黑中,只能隐约看到是两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看不真切面貌。
下首左右共有八张椅子,已经坐了五个人。
刚才那人进来,把伞收起放在门边,向最后一个椅子走了过去坐下。
“老大,人齐了!”
“嗯……”烛光阴影里右边那人低哼一声:“这几日连降大雨,信鸽也飞不进来,不知道京城那两位兄弟,有没有把那狗皇帝杀了!”
左边那人拿起桌上的纸扇,唰的展开。
那是一面白纸扇,正反两面均是白纸,并无一字也无画面。
那人右手扇扇,左手捋须。
“他们俩是自己投靠来的,只是自己说宁王朱宸濠的小儿子朱学在那他们那里,谁有知道,他们成则锦上添花,不成也不影响我们的大局。”
“殿下说的对,要论身份殿下不比一个没成气候的王爷之子尊贵多了……”
“咳!”左边那人轻咳一声,打断那人,看向最后进来的蓝衫男子:“丁香主,你这是第一次来参加集会吧?”
“是!”最后进来的那个男子,连忙起身拱手。
“丁香主这次立功不小,那京西的酒楼不会查到你身上吧?”
“回舵主,不会,那小楼我是用了一个远房叔叔的名字买的,他早就家境落败绝户了。”
“虽说如此,亦不可大意,你还是尽快把你家的田产宅屋变卖了,带上钱财到总舵来比较稳妥。”
“属下正在变卖!”
“嗯,你今日来的这么晚,海上那边可是有消息了?”
“回舵主,连日暴雨海上也风浪大,暂时还没联系上,不过我估计应该没有问题。”
那人挥了挥手,示意那蓝衫男子坐了回去。
然后看向另外的几人。
“陆香主,程香主,你们俩人准备的如何?”
下面最靠前的两人立刻站了起来,齐齐拱手。
“回舵主,天助我等,近日南方几省水灾,死伤不计其数,都是当今皇上失德,天降惩戒!江南四省数万信众枕戈以待,只等舵主振臂一呼,推翻暴政,还太祖正统!”
“嗯,陈、楚、韩三位香主,你们那边如何?”
为首那俩坐了回去,另外三人起身。
“回舵主,湖广苗夷几个土司已经答应,只等舵主起事之时,定会自立,并阻挡南方大军北上。”
“回舵主,云贵彝族土司,亦是如此。”
“回舵主,广西壮族莫一大王韦银豹,已经带手下覃万贤、黄朝猛整军待发,只等舵主起事,立刻攻占广西布政司。
烛光阴影下,那人沉默良久,才问道:“条件呢?”
“湖广苗夷请求驱逐汉人官吏,由苗人自治。”
“云贵彝族,亦是如此。”
“韦银豹想要自立开国,与大明世代友邦。”
那人缓缓站了起来,低声沉吟道;“大好的江山,赠与蛮夷之手……”
等他走出阴影,才看到此人长相巨丑无比,整个一大号的羊腰子,架在了人脖子上,关键还满脸坑坑洼洼。
疤里套着麻,麻里套着点,点里还有一个小黑眼。
他自称是太祖之后,朱允炆难逃时和一村姑育有一子,便上他的祖上。
虽说朱元璋确实长的丑吧,但人家朱标随他娘,长得标致着呢,朱允炆也是脸盘方正,温文尔雅。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村姑得丑成什么样,朱允炆就算是报恩,又怎么下的去手?
“殿下切不可优柔寡断,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能够进入紫禁城,南坐奉天殿才是正事,答应他们的条件,就可困住黔国公三十万大军。
今年初,狗皇帝自断其臂,裁减中原大军近半,我们需要对付的也只有南直隶的营兵和左军都督府的三十万人而已。
这三十万人,现在大部分都在救灾,此时不起事,更待何时,机不可失啊殿下!”
“舵主殿下,机不可失啊!”
下面的六人也赶紧跪地,齐声劝谏。
那丑八怪在原地转了几圈,咔的一声收起折扇。
“好!那就定在十天之后,六月二十八日,祭告天地,各路一同起兵,先占各布政司,然后攻下南直隶,再率军北上,直捣京师!”
“祝殿下北伐成功,早登大宝!”
一场祸乱江南,卖国叛乱的阴谋,在这座不起眼的院子里,就这么谋划着。
此时的夏言,正奔走在南直隶的江堤上。
狂风席卷着浪涛,距离大堤顶端已经不足三尺。
饶算是南直隶这种用石头砸成的大堤,也已经开始渗水,随时都有可能决口。
“夏阁老,这里太危险了,您还是去后面指挥吧!”
一个千总打着伞,顶风来到夏言跟前,那伞却立刻被风吹的只剩下了竹骨条。
“不,我就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能多顶一天,就能多收一些稻米!”
江南的水稻,一年两熟。
一般是六月收第一茬水稻,七月开始插第二茬稻秧。
从五月以来,就连降大雨,本来稻米的收成就受到了影响。
这要是再眼看已经熟透了的水稻,被大水冲走,就算把粮仓里的粮全放出来,也不够撑到下一季水稻成熟。
“大堤要顶不住了!”
狂风巨浪中,对面的大堤上闪烁起火光,一块一慢。
那是夏言此前就约定好的即将决堤的信号。
一旦决口,江水北上汇入高邮湖,湖水漫灌,整个扬州府定然会成为一片汪洋。
但又刚好处在江水回弯之处,承担着江水最大的冲击。
现在要保住扬州,也只能在上游江浦决开大堤,淹没和州、滁州两府,减缓压力。
但是哪边都是百姓啊!
夏言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就在此时,对面的火光不再闪烁,变成了常亮。
那意味着水已经即将漫过江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