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街道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小摊小店,略显拥挤。
独独有一处建筑宽敞精致,飞檐翘角、下坠铜铃,轻灵而不轻佻。再看门面,牌匾上写着“银海书斋-寒鸦分店”字样。
店内二楼,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坐在案桌后拨弄算盘,灰衣小二托着一沓纸进来。
“掌柜的,这几日的代买订单都在这儿了,您过目。”
银海书斋是修真界最大的连锁店铺,连寒鸦门这种犄角旮旯都有分店。他们平时的正经生意是卖书,话本戏本、诗词歌赋、功法秘籍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斋主还经营着寄卖货物、委托代/购、运送物资、传递消息等等生意,可谓生意兴隆、四通八达。
中年掌柜拿过一沓票据细细查看:“筑基期刘姓修士,要求/购置养元丹一瓶。”
“筑基期张姓修士,委托代/购东海鲛珠一斛。”
“金丹期王姓修士,委托代/购无为玄草、绝情魄、皇佛极果各二两,嗬,这些东西可都不好找啊……”
掌柜手中记录的毛笔忽的一停。
等等,这三样东西单独看没什么,但如果合在一起,分明是针对调养红丹后遗症的药方啊!
他当即扔了毛笔,从书架上摸出一个精致木盒,打开来,里头是张描绘着特殊字样的玉质传音符。
掌柜的激活传音符,上面的字只亮起一半,他也不急,只是恭恭敬敬等待着。
几息之后,符上另半边字终于也亮了。
一道低沉缓慢的嗓音传来,好像刚睡醒一般:“何事?”
掌柜的对着空气拜了拜:“小的是书斋寒鸦分店的掌柜李钱,叨扰斋主了。”
对面没声音,他又接着道:“小店昨日收到一份代买订单,来人的要求是寻找无为玄草、绝情魄、皇佛极果各二两,小的察觉此方似乎是医治红丹后遗症的‘除晦汤’,心下怀疑,特来禀报斋主。”
这王姓修士,自然也就是戚慈了。
三样东西都泯灭世间已久,交给银海书斋去找是最快的。
掌柜的说完,传音符对面的人安安静静的,半晌才发出一声笑。
“你记的没错,这确实是医治红丹的材料。”
掌柜惊讶极了:“斋主,竟然真的有人能逃脱红丹诅咒?!”
他进入银海书斋五十多年,见过多少死于红丹的人,却从没见过有人用医治的法子,因为根本用不上,也来不及。
修真界从来无人知道,红丹邪法的创造者,竟然是银海书斋的斋主。
传音符后头的男人不疾不徐:“你应该说,竟然有傻子能把到嘴的鸭子飞了。”
“去查吧。这下单的人是谁,中了红丹诅咒的又是谁,我要知道全部信息。”
掌柜恭敬下拜:“小的遵命。”
离开寒鸦门以后,戚慈找了个山清水秀、灵气充裕的地方,准备带着霍忍冬引气入体。
他详细讲了人体筋脉、丹田、神识的基础知识,其实之前霍忍冬已经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不过自然不如戚慈讲的精湛,更不要说细致精准的人体筋脉分布了。
霍忍冬从未上过学,她听得很认真,甚至专门做了笔记,争取不让戚慈讲第二遍,偶有不清楚,也是立刻就问,句句基本都问到关键点上,拿出了进京科考的劲头。
戚慈对她好学的态度也十分满意,讲得浅显易懂。之前他很少指点别人,更别提手把手传道入门了,都是把小弟子扔到山崖顶上自己去悟。
如今对着霍忍冬,竟然掰开了、揉碎了讲,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天衍宗发给弟子们的《入门心法》不过薄薄一册,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大道至简,只为日后修行打个好基础。
霍忍冬没一天就背完了。
戚慈笑了笑,伸手摘了片宽大树叶盖在脸上,两臂枕在脑后躺下:“心法已经参透,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去感悟灵气了。”
“我会努力的。”
霍忍冬在宽阔平整的草地找了块大石头,盘腿五心朝天坐着。她静静感受吹拂面庞的风,感知风的方向,它从哪里吹来,一路上带了什么气味。
心绪变得极为宁静平和,好像一切是非都成过往。
一个时辰后,霍忍冬带着微笑站起来。虽然并没有感受到戚慈说的灵气,但是她心情愉悦,好像下一秒就可以和风一起奔袭大陆。
到了傍晚,她在小溪边清洗换下来的旧麻衣。虽说公子买了新的法衣,新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料子,竟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但霍忍冬节俭惯了,一件麻衣也舍不得丢。
脚下是厚实沉稳的大地,有水草从她指缝溜走,潺潺的溪水、巍峨的高山,一轮落日渐渐西归。
霍忍冬两只手都浸泡在清凉的溪水里,她不由回想起戚慈讲的法课,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水里的一尾小鱼,越游越远,顺着小河进入大江、海洋……
道统法则,玄奥难名。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坐于天地之间,灵魂以小见大,映照着整个宇宙的投影。
周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唯一清晰的是空气里五彩斑斓的跳跃光点,每一种都有不同的吸引力。
霍忍冬再回过神时,自然醇厚的五行灵气在她周身经脉游走一遍,缓缓归拢于丹田。
这一刻的玄妙,天人合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戚慈坐在树干上,遥遥望着站在溪水边的女子背影,露出赞赏的笑。
“以灵入道,一天就引气入体的倒是少有。”
就算是天衍宗的内门弟子,多数也要七日才能引气入体,更久的花上几年的都有。
天地五行待她如亲女,这种从未有过的大自然亲和力,如果让秋水镇的韩家知道了,恐怕要后悔到把韩庐挖出来鞭打三百下吧?
天道宠儿的价值,和把她做成红丹相比,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
霍忍冬引气入体之后,等于正式踏入修真的行列。不过要成为炼气期修士,还需要自如运用吸纳入体内的灵气。
于是,戚慈教了她剑法。
“基础剑诀只有三招,所有剑法都是由它演变而来。把它练好,等将来你悟出自己的剑意,在剑道上就是有所成了。”
戚慈收剑归鞘,身前的一根青竹纹丝未动,边缘的竹叶却被无声削成两半。在她印象里霸气威武的雷刑剑,竟然也能做到这般不沾春水。
霍忍冬握着手里的生锈铁剑,再次坚定信念。
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让韩家后悔。她要让自己更强,让心更加坚强。
戚慈的游历没有大致方向,于是之后几日,霍忍冬白天一边赶路一边采摘草药,晚上抓紧时间吐纳打坐加修习剑法,时辰紧张,经常睡不够。
有时候太累了,她白天还会在飞剑上打盹。
戚慈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普通草药对障毒用处不大,得需要纯净的灵物压制毒性。”
正蹲在地上刨草根的女子抬头,额发汗湿,脸颊带了层薄汗,亮得发光。
“有备无患嘛。就算公子不用,将来路经城镇也可换成铜钱或灵石。我算过了,半心莲一钱可买二粒辟谷丹,要是换成葛根……”
从小天之骄子·从未忧心过钱财的戚慈:——还是找个机会,偷偷把灵石丢到她荷包里吧。
两人一路往西,在一处凡人城镇外停下。日头将落,戚慈随机选了个空置的猎人屋休息。
霍忍冬趁着天色还有点亮度,赶紧抄起她那把锈剑到山坡上练习剑法。
不过铁剑沉重,没过多久就挥汗如雨。霍忍冬喘着粗气,不经意间回头,见戚慈抱臂站在草屋边静静望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眼里平静得如一汪深潭。
她愣了一下,慢慢停了动作。
然后戚慈直直朝她走来。
他的速度不快不慢,脚步不疾不徐。晚霞将他一头白发染成橙金色,一条衣带勾勒出劲瘦的窄腰、一双长腿,还有其上格外宽厚有力的肩膀和手臂。
霍忍冬别开眼睛,把剑归鞘:“公子,是我刚才有哪里不对?”
戚慈指了指她手边布满锈迹的铁剑:“是我忽然发现这东西的渊源,于是多看了几眼。”
“想来你的金属性亲和力也不弱,这群人在剑池守着先天灵物如废铁几百年,倒让你随手拿了。”
霍忍冬没听懂,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小傻子。”戚慈哈哈大笑,“我们可不算赔本,连寒鸦门掌门都没看出来,你这破烂铁剑根本不是废物,而是落日熔金。”
他掐了一个御火决,一束红焰自他掌心喷出,落在剑身上。霍忍冬惊讶地张大了嘴,见方才还锈迹斑斑的铁剑,竟然如同脱胎换骨一样在火中渐渐露出暗红色的原貌。
就像夕阳落入海平面之前最后一抹昏黄光亮。
“落日熔金是真正的先天灵物,身带太阳正气,专克鬼邪。”
红色长剑重新回到她掌中,霍忍冬轻轻捧了,看见细密精巧的纹路一闪一闪,好像飞剑也在呼吸,也在回应她的呼唤。
它是落日。平和的、宽容的,又有无限生机等待黎明到来。
在霍忍冬二人潜行修炼之际,秋水镇的传送阵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一名发饰玉带、身披白衣的俊雅男子踏上石桥,他左右环顾一圈,然后一路径直往韩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