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湘不觉缩了缩身子,再看身旁这个同样落难的公子却完全看不清了。
因为豆灯已熄灭,云湘只能借助一点微弱的月光才能看到他的轮廓。
他躺卧在自己身旁,清光洒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银边。
云湘不知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也不知他是活着还是死去,只是见他这样躺着,眼睛似睁非睁的望着天花板。
云湘忽然有些怕,也就不敢过分来打量他。可是,他与自己都被人绑架在此,难免不让她产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因此她慢慢挪动自己的身子想要去碰触他,杂草便在自己的身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费了一些功夫才挪动他的身旁,这时才更确切地看到他的样子,尽管容貌仍是晦暗不清的,但他的嘴角似乎在微微的动着,不知在念叨什么。
云湘将自己耳朵贴上去,隐约听到他的话语:“……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云湘没头没尾的听到这么一段话,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心中暗骂道:“死穷酸,给人绑了票了还在背书,难道书背得好就能放你去科考?”
她的那一点恐惧之心顷刻就没了,换来的是一点对穷酸书生的鄙视。
其实云湘并不鄙视读书人,相反还十分喜欢喝敬重读书人。
她见过的许多贵族子弟张口锦绣文章,闭口经典圭臬,那是喜欢的不得了,只是对于无权无势又只会死读书的贫寒士子,她是发自内心鄙视和瞧不起的。
云湘倒并非是嫌贫爱富的,只是在她的眼里,贫寒的士子并无真正的学问,只是将书本作为自己的保护壳,以充作努力向上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是十足的只会空谈的妄人。
在此刻,这个男子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云湘不明白,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腐儒,为何贼人会将他绑来?劫财乎?寻仇乎?
似乎都不可能。
但无论如何,云湘需要和他携手脱困。于是她用尽力气,将自己的头甩出去撞在了这男子的肩头。
“哦?”男子一惊,这才发觉云湘已到了自己眼前,正用一种哀怨凄婉的眼神看着自己。
男子愣了半刻,便问道:“莫二姑娘,你怎么了?”
云湘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睛不断的瞟自己嘴里的异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请对方帮自己将异物取出。至于如何帮法,只能默认为是用嘴咬住然后扯出来。
这本是男子原先想到的办法,只是云湘不能接受。可云湘想了又想,觉得这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在内心挣扎了半晌的她总算可以勉为其难的接受这个方案了。
男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却说道:“莫二姑娘,在下的确是唐突了。在下周身被缚,若要帮姑娘取出麻团非得用口衔住不可,如此岂不毁姑娘清誉?在下绝非是轻薄之人,岂能乘人之危做轻薄之事?苍天有鉴……”
男子长篇大论让云湘十分的不耐烦,她既已打定了主意也就下定了决心。于是她又甩头狠狠的撞了男子一下,示意他不要啰嗦了。
她用眼睛望了望草庐门口那几个熟睡的贼人,似乎是在说:“不要废话了,惊动了他们可就不妙了。”
男子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说:“既如此,在下可要唐突佳人了。”
云湘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对男子的废话文学十分不以为然,却也只能点头表示认可。
二人同时挪动身子往一块凑来,云湘的衣裳宽大,男子一不小心就用肩膀压住了她的袖带,云湘有些厌恶,便急急的抽身却不料“滋啦”一声袖管被撕碎,半边雪白的臂膀裸露了出来。
云湘大惊失色,不免“呜”的叫了一声,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男子同样吃惊,身子也失去了重心从而向前压去。
他二人一人向后仰,一人朝前倾,最终自然是云湘倒在地上,男子爬在她的身上。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男子身子扭动,急忙让自己偏向,从而没有压在云湘的身上而是倒在了近侧。
云湘惊魂未定,只是想着如何遮掩自己的身体而不断的扭动着。男子似乎瞧出来她的顾虑,便说:“姑娘放心,在下闭着眼睛就是了。”
他说完就自己闭上了眼睛,云湘的心才稍稍安定了几分。
他靠过来,凭着闭眼前的最后一瞥能够大致锁定云湘的位置。所幸他的判断是准确的,轻轻的用嘴咬住了云湘嘴里的麻团。
两人的嘴唇就差几厘就要碰触到,互相的粗重的呼吸声都可以轻易感知。
云湘屏住气息也闭上了眼,感觉到嘴巴缓缓松动,麻团正一点点被男子取出,她口腔周边的肌肉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这才缓缓睁眼,发现自己已是泪眼婆娑。她并非是出于感动而流泪,而是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像莫云潇那样的洒脱。
如果是莫云潇落在这般田地里,她一定会非常大方的请对方将自己口中的麻团取出。
她是一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什么是矜持,什么是女德,只要是阻碍到她的一切都会被她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开。
而自己却做不到这样,尽管她始终以为自己可以。当男子用嘴巴取出自己的麻团时,她感受到了犹如赤身任人观赏般的耻辱。
尽管她也知道此事是权宜之计,也远未到那样严重的程度,可强烈的羞耻感和自责会在一瞬间充斥在自己的心中,让她十分沮丧和痛苦。
男子将麻团吐到了一边,才微笑说道:“莫二姑娘,你可以说话了吗?”
云湘点了点头,但对方始终没有回应,她这才发觉他仍闭着眼睛,便说道:“这位先生,请你睁开眼睛吧。”
“哦。”男子应了一声,才将眼睛睁开。
云湘仍有些扭捏,但对男子报以矜持的一笑。
男子也笑了,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云湘的领口处,那里似乎是被什么液体泅湿了一般。
男子再看,发现云湘从嘴角到下颚再到这领口都是湿漉漉的,月光下反射着粼粼光亮。
云湘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觉面红耳赤,急忙抱头伏地,泪水再次滚滚落下。
一团麻在嘴里塞得久了难免会使得肌肉僵硬而失去控制力,唾液极容易顺着嘴角淌出,而自己却是毫无察觉的。
云湘领口处的泅湿正是唾液浸染的。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云湘毕竟是以娴静样子示人大家闺秀,尽管狼狈至此也没想过会让一个陌生男子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
这一刻,她真连死的心都有了。
男子急忙劝慰,说道:“姑娘噤声!吵到外边的歹人可就不妙了。”
云湘哭了一阵才抬起头来,眼中放出幽怨的光来。
“好,你既帮了我,我也帮你。咱们脱困之后各走东西,莫要再攀联。”云湘冷冰冰的说着,与刚才热络害羞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的态度前后反差的太大也太突兀,男子不由得一愣,但也只能说道:“好,脱困之后在下护送姑娘回……”
“不必你护送。”云湘打断了他的话,一脸冷傲的说:“就按我说的,各走各路。”
“哦,那也好,毕竟姑娘的名节重要。”男子说道。
云湘冷着一张脸,说道:“你替我取出口中之物,我原该报答。你的绳子就让我来解开吧。”
男子一怔,问道:“姑娘手足同样受缚,如何替我解?”
云湘冷哼一声,说:“你能以口取物,我为何不能?”
她说着就俯身过来用牙齿咬男子的绳子,男子的身子忙向后一缩,说:“万万使不得,女子娇贵,岂能如此折煞在下?这劳什子的活计就让在下来做吧。”
云湘将头脸一扬,说:“我们莫家的女子并非知恩不报之人。”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自古以来未有女子出头替男子解围的。男为阳,女为阴,男为乾,女为坤,天地万物之理,便是男子出头照拂女子,古来皆然,姑娘又何必挂碍。”
云湘不喜欢他的咬文嚼字,但这番“大男子主义”的话又十分受用,便微微点点头,说:“可我看你不过是个瘦弱书生,又如何解开这绳子。”
“不妨,所有绳子都有绳结,只要找出绳结便好了。”男子稍顿一顿,接着说:“只是在下要打量一番姑娘的身量……”
云湘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妨,你尽管找绳结便是。”
“喏。”男子应了一声,便细细的打量起了云湘的身子。
因为周身被缚的缘故,使得云湘本就玲珑有致的身材更为婀娜,再加上一张俏丽的脸和满头纷乱但也过分乌黑的长发,任谁见了都会怦然一动。
男子不自觉的偷偷瞥了云湘的脸一眼,她只是木然望着别处,并没有看自己。
他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继续搜寻着。
很快,他找到了云湘的绳结,幸好是在腰间而不在敏感部位,不然又会是一场尴尬。
男子咬住绳结的一头用力的拉扯着,云湘也像拔河一样向相反的方向用力,但尽管如此,那死死的绳结不过松动了半分。
男子的青筋外暴,面红耳赤,门牙几乎都要被崩断了。云湘生怕他会受伤,忙说:“歇歇吧!”
他只是摇头,奋力再一拉扯,绳结豁然打开。云湘一喜,顿感周身轻松,那如箍在自己身上的绳子顷刻间没了力道。
她将自己的绳子解开,再来帮男子将绳子解开,也不过就是点一碗茶的功夫。
云湘如释重负,说道:“咱们走吧。”
她正要起身走时,男子却将她一拉,说:“莫二姑娘,你我的凶险还未过去,切不可掉以轻心。”
云湘望了望外面还在打鼾的贼人也心知凶险,便点了点头。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不自觉的手拉手向草庐外走去。他们脚步很轻,生怕会发出异响而惊动旁人。
他们很顺利的走出草庐。
云湘放眼一瞧,那些绑架自己的贼人都靠在大树或支撑草庐的竹竿前睡着,只是这竹竿已略有斑驳痕迹,像是用了很久了似的。
他们一步步走着,眼看就要完全脱离这些人的掌握,可有一人忽然翻了个身,一把竟抱住了云湘的腿。
“啊!”云湘不觉惊叫一声,书生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巴才没让她叫出声来。
“嗯……大羊脚,官家才能吃的大羊脚……”那抱着云湘的腿的贼人憨憨的笑着说着梦话。
云湘和男子对了对眼神,两人都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来,一点点将这人的手掰了开来。
“嗯!羊脚是俺的!你不许跟俺抢!”他本已松开了的手又抱紧了。
云湘暗暗叫苦,但也只得重新将他的手掰开。
她一旁的男子一眼瞅见了那人腰间的刀,然后对云湘耳语道:“不如趁他不备,一刀杀了。”
“啊?”云湘吓了一跳,慌忙摇头。
她并非是爱惜贼人的性命,只是不忍见到有人血溅当场。
她从小到大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如何能亲眼目睹一个人横死眼前呢。
“这是唯一的办法。”男子说着就去那人腰间取刀。云湘慌忙将他的手按住,说:“会惊动他的。”
“不会,只要我下手利索。”
“嗯?什么人?”那贼人忽然被他二人的说话惊醒,眼见二人就在当前不觉失声叫道:“啊!你们要溜!”
男子立即抽出他怀里的刀来“噗嗤”一刀直戳进他的心窝,鲜血似水龙中的水一样激射而出,喷射到云湘的脸上和脖颈上。
那火热的献血扑满了她的脸,如何能不惊慌失措?于是她忍不住“啊!”地叫了起来,身子向后一跌,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
“啊!小娘们要溜?”贼人们纷纷惊醒,拎起手边的刀就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