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卿卓灼醒来,吃了医院里难吃的饭,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发呆。
因为这件事,唐一爻帮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这些车厘子我不让人洗,你是不是放坏了也不会吃啊?”
唐一爻拿着一个塑料小盆进来,语气埋怨。
他两只手都伤了,是让护工洗的。
“哎呀!你知道我懒嘛!”
她一边撒娇,一边喜滋滋地拿了一个车厘子放进嘴里。
忽然想起一事,她快速吐掉核,“你跟唐柳依的事,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她再也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亲情了,就算他真的和唐柳依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
“呦!你还知道问,你不是早就笃定了我和她发生关系了吗?”
唐一爻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塞了一颗最大的车厘子进她嘴里。
她把它嚼完咽下肚子,“那你们发生了没有?”
“当然没有!”
他白她一眼,“那晚上我从你房间回来,她穿得很成熟的来敲我房间门,还不肯走,争执之下,我把她的吊带弄掉了。我也是正常男人,哪里受得了?就只好跑出房间,去书房睡。”
“所以她的吻痕,也是她自己弄的?”
她心里纳闷,那个位置看起来不像自己弄上去的。
“当然了。”
唐一爻话是那么说,脑海中却闪过一幕:后来自己回到房间看到的床单上的血迹。
难不成碰巧那天,唐柳依来了例假?
“等会我要回去一趟,保姆打电话来说,一行又走丢了。晚上我再回来。”
他的弟弟唐一行是个痴呆儿,唐家夫妇嫌自己有那么个傻儿子丢人,所以只安排两个保姆照顾他,平时不让他见外人。
“唐叔叔林阿姨也真是的,干嘛不把他寄养在我们家呢?那两个保姆根本不负责任。”
卿卓灼怨怼,她很是心疼唐一行,亲生父母不在身边就算了,也没个靠谱的人照顾。
“你也知道我爸妈的性格,要是让外人知道他们那种高智商生出了我弟弟来,他们能难堪死。”
唐一爻想了想,又说:“昨天那个心理医生专业能力不怎么强,今天又来一个。你想见吗?不想我就拒绝了。”
卿卓灼瞠目,没想到他对自己昏迷时说的话还挺在乎,估计是被心理医生忽悠了,认为自己有什么心结。
“让他来吧!”
唐一爻为了她都受伤了,她不能再让他为自己担心。
“行,下午三点到,现在,我要回去了。”
他起身告别。
到了下午,卿卓灼拿着手机玩斗地主,就听到护工在门外喊:“医生来了。”
她不舍地放下手机,说:“让他进来吧!”
她看向门口,一个穿着普通的白大褂,却气质非同常人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卿小姐好,我姓楚。”
医生微微颔首,她看着他的头发,不禁愣怔。
“楚医生你好,请坐。”
她下床,坐在椅子上。
“想来我的同事应该跟您介绍我了吧?我们今天就不走寻常模式了,你放轻松,我们聊聊天就好。”
楚医生即便坐下,背也是挺直的。
“好。”
接下来的聊天就是寻常内容,楚医生的目光却一直在打量她,似乎,这趟来访充满了目的。
“相见即是有缘,我看卿小姐豁达开朗,并不需要多么费心的开解。”
楚医生说着,就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木盒。
卿卓灼从看到木盒那一刻起,心脏猛地收缩,等看到了里面的珠子,只觉得一阵强光直射自己的眼,几欲晕倒过去。
她强撑着不表现出异样,煞白的脸色却出卖了她。
楚医生把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说:“这颗珠子放在了灵隐寺的金樽菩萨身边十年,收取了天地的灵气,能避一切秽邪,我看它和你有缘,就送给你吧!”
卿卓灼逼自己直视那颗珠子,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谢谢医生。”
他眼底泛起一丝疑惑,却还是把珠子递给了她。
“那我先走了,期待日后重逢。”
“我送你。”
她亲亲热热地打开门,送他到了医院门口,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看着楚医生离去的身影,她脸上的笑消失了。
她打电话给盛暮年。
“咦?那事又有别的线索了吗?你怎么打电话给我?”
“暮年哥,帮我调查之前来医院的那位心理医生,另外,查一查他有没有一位姓楚的四十多岁的同事。”
“有什么问题吗?”
盛暮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今天那位楚医生,是个和尚。”
她从看他的第一眼就发现他戴着假发,整个人的气质更像是远离尘世,修炼多年的僧人。
那个时候,她还以为这是一位信仰佛法的医生。
直到,他故意拿出那颗珠子试探她。
它十分诡异,一接近她,她的五脏六腑好像被高温灼烧,疼痛不已。
为了伪装自己,她强撑着收下它。
她不确定有没有人在监视自己,也不能把它丢掉。
他们是谁派来的?
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
她有什么可以让人图谋的?
如果被人发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会面临什么后果?
不行,她决不能被识破,否则,就会被当做怪物!
深夜,曼陀寺中,余香袅袅,三个穿蓝色僧服的男人围着一张桃木圆桌。
“她看见珠子的时候,反应很激烈。但是我说送她,她也收下了,后来还热情地送我出去。”
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撕下了一张面皮,露出一副布满老年斑的面孔。
两张脸至少相差四十岁。
其余两人见到这骇人的一幕,却丝毫不觉得害怕。
傅抱石摩挲着手中的茶盏,“那是她看出来了你在试探她,装的。”
“师父带去的珠子在婆娑珠身边供奉了三年,早已经吸取了它的光泽。第一次见到它的人若是感觉疼痛难忍,要么是身体孱弱,精气不足,要么身上附了邪祟鬼怪,要么就是,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比如前世死去却冤屈未申的鬼魂。”
赵世熙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师兄,“师兄,你觉得她是哪种?”
“身体孱弱可以排除,后面两种,不管是哪种,公布出去,都足以让毁掉她。”
他拿起茶壶给师父倒了一杯茶,“但是我不打算那样做。”
那样做对他没好处。
他之所以调查她,一是她拒绝合作的话,可以用这个威胁她。二来,知己知彼,是他对合作者的要求。
赵世熙蹙眉,费那么大周章调查卿卓灼,居然什么都不做?
他看向师父,得到对方的肯定后,犹豫道:“师傅马上就要到百年大限了,到时候身体和面庞都会更加苍老。传说,取异世之人的血供奉,就可以……”
“这不是还不确定她是哪种情况吗?”
傅抱石出声打断,他知道师弟要说什么。
他们的师父今年已经九十八岁了,虽然修炼本寺佛法可以延迟寿命,但是一百岁是一个界线。
熬过去了,不仅不会继续衰老,还会重返青春。
但曼陀寺的历代住持,没有一个人熬过去的。
古籍上有记载,借寿可以跨过百年大限。但是普通人的寿命不行,只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的寿命才可以。
他知道师父师弟从一开始就在打这个主意,但他有些不忍心。
尤其是听到卿卓灼可能是前世死去却冤屈未申的鬼魂时,他想到了自己。
多少次,他都差点死在同父异母哥哥的手里,即便现在还活着,身体也落下了永久不能痊愈的病。
她和他多像!
更何况,现在把她弄死了,那笔隆裕太后的巨额陪葬就真的下落不明了。
“把她的血滴在婆娑珠上,可以看到她的前世今生,就能判断她到底是邪祟附身还是异世之人了。但是,为师不想逼你。”
师父听出了他话中的抗拒,说是不想逼他,其实就是在逼他选择。
这么多年了,他从年轻时就在寻找异世之人,哪能轻易放弃?
当初,是他力排众议,收留了被傅家驱逐出门的傅抱石,就冲这份情谊,他借寿这事,傅抱石就不该阻拦。
“给我点时间吧!”
傅抱石站起身来,他开始后悔让师父插手这件事,扰乱他的计划了。
慈安医院一八零三病房,黑暗中,卿卓灼心事重重,无法入睡。
她把所有有可能的人都排查了一遍,还是不知道是谁在调查她,只有等盛暮年的消息了。
忽然,窗边传来了摩挲声,似乎有人攀在上面。
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水果刀——这是唐一爻走之前,特意给她买的。
虽然两人都觉得在医院不会有意外,但还是希望多一重保障。
月光照在窗帘上,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
她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轻轻下床,垫着脚走到窗边,举起刀,准备等人影落下就刺他。
“哗”一声,窗帘被拉开,一个身形颀长的人灵活地跳下来,身上还系着求生绳。
卿卓灼在莹白月光的照射下,看清了那张脸——陶斯咏。
“啊!你怎么站在这里?”
他也看到了她,被吓了一跳,然后看到她手里的刀,问:“你还想杀我?”
她没好气地转过身,找到开关,“啪”一声,室内恢复了光亮。
“你是不是有毛病?现在凌晨两点,你爬窗户进我的病房干嘛?”
她虚惊一场后,不由得怒火攻心,手叉着腰对他吼。
“我……”
陶斯咏终于反应过来——她把他当非法闯入的歹徒了,又想到:她那么害怕,一定是前几天留下来的心理阴影,顿时心疼不已。
“对不起。我好几天没看到你了,又怕你还生气,就想在你睡着的时候来看看你。”
他说着就转过身,脑海中闪过前几天她让他离她远一点的一幕。
既然她那么讨厌他,他就再也不见她了。
“等等,你还要翻窗户出去?”
卿卓灼看着他的背影,诧异道。
“门在那里!”
她指着门说,这个傻子都不知道走门的吗?
他迟疑着转过身,看她怒气消了大半,便小心翼翼地问:“你哪里受伤了?”
他只听同学中在传她深夜遇到歹徒受伤了,不知道歹徒做了什么。
卿卓灼看着他眼中的关心,心尖发酸。
他爬窗户也要来看她一眼,哪怕几天前她说话伤到了他。
“我没有受伤。”
她看他唇边都是汗,就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爬回床上。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
“那你怎么住在医院?”
陶斯咏想法简单,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受伤。
“那个男的是一个死变态,他想我,但没有……”
一道清脆的玻璃碎声回荡在安静的病房中,卿卓灼被吓了一跳,连忙看去——他竟然徒手把玻璃杯捏成了两半,手心被碎片扎破,鲜红的血正滴落到地板上。
“陶斯咏!”
她惊呼一声,连忙下床走到他旁边,心疼地看着他的手。
碎片已经嵌进去了,伤口正往外冒血,整只手被染成了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你不知道疼吗?快松开!”
陶斯咏双眸阴鸷,眉头紧蹙,不知道疼似的,反而还把碎片攥得更紧。
“你放开好不好?求你了!”
他手劲太大,她用力去掰他的手,也无济于事,再不松开,恐怕要伤及筋脉。
卿卓灼脑中灵光一闪,连忙说:“他没有我,没有成功,我哥进来了,打断了他。”
他听到这话,如梦初醒,松开手,碎片掉落在地。
“真的?”
他顾不得早已经疼得麻木的手,用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肩,急急地问。
“真的真的!我没事!”
她恳切道。
是她错了,明明上一次就知道他性格暴戾,极端冲动,怎么还贸然把事情告诉他?
“那个人是谁?”
他听到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就魔怔了,都忘了细问。
卿卓灼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你先处理伤口,乖乖听话,我就告诉你!”
说完,她跑出病房,去找值班医生。
医生匆忙赶来,先是奇怪病房里多出一个人,紧接着就震惊于伤口的严重程度。
“里面的肉都翻出来了,擦药没用,得缝针。”
“缝针?”
卿卓灼心口一窒,只觉得那伤口长在了自己身上。
“那就缝呗!”
陶斯咏看着她,想宽慰她。
“你……”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看着他,不敢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你们跟我来。”
医生走出病房,要去诊室。
她站在陶斯咏左边,攥着他的衣角,心里酸酸的,很难受。
到了诊室时,她的心已经悬在空中,她从小没受过什么重伤,难以想象针线一次又一次穿过皮肉有多疼。
“你出去吧,在外面等我。”
他神色如常,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感受到她的颤栗,不想让她担心。
“我……我要在这里。”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有一个人为她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尽管这很暴戾极端,但她还是很难受,很感动。
她不能走,她走了就成了没良心的坏蛋。
“乖!”
他的目光柔和,仿佛在哄小孩子,“你要是真的愧疚,那以后就对我好一点,行吗?”
医生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只以为是小情侣之间,一方要分手,另一方自残求挽回。
“好。”
她垂着头,低落地出了病房。
走廊上很静,而缝针的陶斯咏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诊室门打开了,医生叮嘱道:“伤口不要碰水,也不要吃辛辣物。”
“知道啦!知道啦!”
陶斯咏不耐烦道,等看到卿卓灼满怀期待的目光,便变了脸,“我以为你早睡着了呢!”
“怎么可能?”
她站起身,搀扶他。
“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腿。”
他笑着说,却还是让她搀着。
她担心地看着他,尽管他脸色没多大变化,只是苍白了一些,但是头发已经湿了,说明他刚刚在病房里在忍着剧痛,不叫出声。
“对了,我病房是十八楼,你怎么上来的?你又怎么知道我在哪个医院,哪个病房?”
她还是有常识的,正常人怎么可能从地面爬到十八楼,他又不是贼。
他脸上闪过尴尬的神情,讪讪道:“我在学校听人说你遇到坏人,就逃课了。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只好去你家蹲守。直到看到宋妈拎着个行李箱,我就跟着她,看到了你。”
“但我想你肯定不想见我,我却是要好好看看你才能放心的。我买了求生绳,结果17楼和16楼的三号病房都有人,我就偷偷溜进没人的1503病房。”
“啧!”
她好像听了一本历险记,打趣道:“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像高中生,像是什么潜伏在都市的世外高人。”
哪个高中生敢从15楼爬到18楼?身上只系一根求生绳?
“好啦!我送你进病房,然后我去找个酒店。”
他们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
“手机给我。”
他拿过她的手机,找出微信二维码,用自己的手机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