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崔太妃回来,坐在厅中的人迎了出来,他一身靛蓝蟒袍,一双凤目间隐隐流转着喜悦的光彩,细看之下与崔太妃有五分相似。
此人正是崔太妃的亲生儿子敬王。
“儿子见过母妃。”敬王来到崔太妃面前便要跪下大拜,被崔太妃慌忙搀扶了起来。
“快起来快起来,这么多年了,母妃可终于又见着你了!”崔太妃说着,泪水已经盈上眼睫。
母子两人自先帝死后三年未见,自然是心绪繁杂一时不能疏解,互相搀扶着说了许多想念的话语。
原本敬王回京后就要来寿安宫请安的,可箫洵光因为“悼念”箫云皎太过伤怀,无心处理杂事,硬是拖了好几日才准了敬王入宫的折子。
想到这崔太妃便怒从中来,“赵氏这对儿女真是随了她的性子,天生就是来给我找不快的!”
敬王给崔太妃奉了一杯茶,温声道:“母妃不必动气,儿子这不是来看您了吗?此番回京,我准备向陛下请旨,让您随儿子一同前往封地颐养天年。”
从前崔家势大,陛下要把崔太妃留在宫中不难理解,如今崔家已经败落了,他估摸着应该可以把崔太妃带回去团聚了。
敬王本以为崔太妃会因此高兴起来,没想到她在听完后却飞快说道:“不行。”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崔太妃又软了声音补充道:“母妃若是跟你一起前往封地,难免会引来陛下忌惮,为了你能平安,母妃还是留在京城为好。”
敬王不解道:“母妃,陛下与我到底是手足兄弟,不至于手足相残啊!”
崔太妃还想说些什么,又听敬王道:“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母妃,王妃前些日子有了身孕。”
“当真?什么时候的事情,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崔太妃喜出望外,直接站起身吩咐道:“来人,把本宫库房里头的人参燕窝取来,派人送到敬王府!”
敬王拦住崔太妃,“母妃别忙,王妃才有身孕不足两月,此番便没有让她一同入京,如今还在封地安胎呢。”
“是是,是该如此……”崔太妃高兴过了头,“那就让人快马送到封地去,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可惜崔嬷嬷……我怀你的时候就是她照顾的,本来想着王妃有孕后就让她去你们那边伺候……”崔太妃想到已故的崔嬷嬷,没有一刻犹豫便把一切都推在了箫云皎姐弟身上。
“都是箫云皎!若不是她,崔嬷嬷也不用死了,如今她也死了,真是报应。”
然似已经忘了她当初把崔嬷嬷推出去顶罪的模样。
敬王没有接话,他早就知道事情的原委,只是崔太妃毕竟是他生身之母,身为人子不便评判母亲的对错,只能岔开话题。
“母妃,前两日我在城中转了转,给您买了些好看的首饰,我瞧着还都挺新奇讨巧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他说着,下人便抱来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头尽是些钗环头面。
崔太妃接过来看了看笑道:“母妃都这个年纪了,又不是那些小姑娘,哪里还要这么多首饰?你呀,多留一些给王妃带回去做礼物才好。”
话虽这么说,手上却拿起一串嵌珍珠宝石葫芦项链看了又看。
敬王看她喜欢,笑着道:“最好的肯定是要送到母妃这里的。这条项链是用金线穿成的二十八颗金珠为链,每颗金珠上又镶嵌了十颗珍珠,中间挂着的葫芦更是精细,是用一块罕见的青金石打磨成的。我想着母妃尊崇道君,这葫芦能驱灾辟邪,必然能入母妃青眼,果然母妃喜欢。”
崔太妃赞了句,“旁的也就罢了,这青金石色相如天,上头没有半分杂质,真是少见。”
敬王便顺着这话又多说了两句,“说来也是巧了,儿子买下这条项链的店铺,东家竟是书窈表妹。她自小便聪慧,如今操持崔家,更是有许多巧思。想来假以时日,崔家定能富甲一方。”
那知崔太妃听后面露不悦,“崔书窈也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若是她来寻你,不必理会。”
她始终不能忘记那日在寝宫中崔书窈给她带来的当头一棒。这个伪装了十几年的侄女仿佛给了她一耳光一般,让她心里一直隐隐作痛。
不过虽然不悦,她也知道崔家如今被崔书窈操持的很好,也便不再多言。
敬王一看崔太妃的脸色便知道这其中又有什么事情,他也不多问,只帮崔太妃带上了那条项链,扶着她到菱花镜前哄了一番,才重新在母亲脸上看到笑意。
直到宫门快要落钥,敬王才从寿安宫离开。崔太妃摸着脖子上打磨光滑的青金石,思量片刻,对侍女道:“去禀报陛下,本宫要出宫去城外守一观为公主焚香祷告。”
侍女领命去了紫宸殿,箫洵光略一思量点头同意了下来,只是派了一队禁军护送崔太妃,对外说是保护太妃安危。
侍女走后,他对康公公交代了一番,很快一封信便送到了沈煜舟手里。
翌日,禁军护送着崔太妃出了宫门,一路往守一观前去。
半个时辰后,从宫门出来的马车便停在了守一观门前。
观门前奉着鼎,香火很是旺盛,从青铜鼎的上方腾起,四散在随处可至的风中。
道观中人见到宫中的马车仪仗已是习以为常,很快便有小道士过来迎接。
“无量天尊,雅间已经备好,贵人请移步虽小道来。”蓝衣小道士捏了个诀,拂尘一甩在前面带路。
崔太妃跟在后头,身后两名禁军亦步亦趋的跟着,直到专门为皇家留出来的雅间门口,崔太妃才停下了脚步。
“你们在门口守着,不要妨碍本宫诵经。”
两个禁军应下,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口。
崔太妃一个人在雅间里头待着,这间宽敞的房间被一扇屏风遮挡,三清祖师的画像在最里头的墙上挂着,突然被风吹着动了动。
可这间屋子并未开窗,又有屏风遮挡,哪来的风呢?
崔太妃小心翼翼的朝着画像走过去,慢慢伸手掀开了这副画。
画后赫然是一扇隐蔽的房门!
风正是从门缝中吹出来的。
她定了定心神,抬手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推开了这扇隐蔽的房门。
门后又是一个幽静的房间。
这是一间卧房,靠着门的这面墙处放了一张垂着素纱帘的架子床。
床对面是一张花几,两边各放了一把红木圈椅,此刻其中一把圈椅上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崔太妃见到这人的一瞬间便放柔了神态,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小女儿家常有的娇羞。
对面的男人不复少年,却有着儒雅稳重的气质。他眉骨高挺,眼神温和,充满着平易近人的亲切,周身又透着容荣华贵的气息。
“王爷。”崔太妃开口,声音娇柔婉转,“柔儿可见着您了。”
崔太妃闺名崔柔,她已经很久没有对人如此自称过了。
圈椅上的男人在她开口之时便已经起身,亲切的拉住了当朝太妃的手。
“柔儿清瘦了许多,你受苦了。”他开口,语气中满是心疼不舍,说着把人拥入怀中。
崔柔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来过,此刻脸颊更是飞上了两抹红云,她摇摇头,“能见到王爷,柔儿怎么都不苦。”
男人怜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更加温柔绵长,仿佛含着一块上好的蜜糖,“快了,很快你就不用再看那小儿的脸色度日,待我们大事一成,那时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我昨日见到礼儿了,他说王妃已有了身孕,王爷高兴吗?”崔柔迫不及待的和爱人分享喜悦。
男人扶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真的?这么说,我箫培英有孙儿了!”
崔柔点点头,满眼幸福,“王爷,您给咱们的孙儿想个名字吧?”
箫培英一向儒雅随和的脸上多了几分急切,“我得回去好好翻阅一下古籍,给孙儿的名字可不能随意了……又或者是孙女?不论孙儿还是孙女都好,我箫培英也是当祖父的人了……哈哈哈,谁还断言我活不过二十岁?”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本该紧闭的密室门此刻开着一条细小的缝隙,方才崔太妃进入的第一个房间里头,又多了两个人。
箫培英,裕王。
先帝的兄长,箫云皎的皇伯父。
那个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一生无妻无子,寄情山水,求仙问道的箫培英,竟然在道观的密室之中,和先皇的妃子私会。
并且,他们方才说的话中,还藏着一个延绵了近二十年的惊天秘密——敬王竟然不是先帝的儿子!
如此一来先帝后明明感情深厚,却让崔柔生下了大皇子的原因终于浮出了水面。原来二十年前的先帝根本没有对不起过赵皇后!
崔柔身为先皇的后妃,竟然和先皇的哥哥裕王私通!
密室之内,崔柔与箫培英两人还在畅想着未来一家身居高位的美好光景。
密室之外,沈煜舟牢牢的捂着箫云皎的嘴,把人悄无声息的带出了守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