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扬在最前方的旗帜上绣着铁画银钩的“敬”字无声宣告着这是敬王回京的队伍,如今和箫云皎的马车一起停在了城门口。
穿着素衣的小黄门低着头脚步飞快跑到了长公主“灵柩”的队伍前,恭敬的请示着求见沈煜舟。
“何事求见?”沈煜舟打马而至,居高临下的看着小黄门。
“禀告侯爷,敬王爷知道这是长公主灵柩,想要来祭奠一下。”小黄门声音很轻但很尖锐,说完静静地等着沈煜舟的答复。
向着“敬”字旗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沈煜舟道:“可以。”
小黄门恭敬的退下回话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到三五个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煜舟翻身下马,站在厚重的金丝楠棺木旁,看着箫云皎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来到自己面前。
敬王想来是把入京的行程安排的非常紧凑,绯衣上的银鱼纹都染上了一些尘土的颜色,束在头顶的发冠也有一些歪了。
可他的步伐还是稳重坚定,每一步都饱含着皇家气度和上位者的威严。
“皇妹因何而死?”他站在沈煜舟跟前沉声问道。
沈煜舟垂眸道:“突发疾病,不治而亡。”
什么疾病能够让一个公主在几日之间突然无药可医?
没有人解释这个问题。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敬王移了两步来到棺淳前,接过下人递来的线香点燃,对着棺木拜了拜后插进一旁婢女抱着的香炉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又转身对沈煜舟道:“护送公主回京,沈侯爷辛苦了。”
沈煜舟略一低头,“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
说完不等敬王再开口,沈煜舟又道:“沈某还要赶着送棺淳入宫,便先行一步了。”
敬王便点头,往一旁走了两步,还令自己的马车让开道路,看样子是准备目送着沈煜舟一行人前行。
沈煜舟飞快扫了一眼,见敬王神色悲怆不知真假,便行了个礼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却听敬王又叫住了他。
“沈侯爷,按例,公主的棺淳、灵柩、一应器物都该由礼部准备。不过事发突然,能找到这些也是非常不易了。只不过既然已经回京,还请尽快让公主用上该有的规制才好。”
他瞄了一眼地上车辙的痕迹补充道:“临时找来的东西,份量看来不是很足。”
沈煜舟没有往棺淳看一眼,平静无比的道:“那是自然,不过要待陛下见过公主以后了。”
“沈某告辞。”
十几辆挂着白帆的马车由城门向北直入宫城,一直伸长了脖子等着的康公公看到棺木的一瞬间,整个人仿佛都被抽空了精气神。
“公主!”
一声声再也忍不住的悲嚎从康公公口中传出,沈煜舟赶忙上前扶着这位已经步入老年,服侍了两代帝王的公公。
“康公公节哀。”
他手上用了一两分力道,半扶半拖的把康公公带进了宫。
箫洵光已经急不可耐的走出了紫宸殿,在门口遇见了正走过来的沈煜舟,以及后面的仪仗。
“煜舟哥哥,阿姐……阿姐怎么会……”箫洵光哽咽着,不敢去看那副黑漆漆的棺木。
沈煜舟一把扶住箫洵光,拉着他往紫宸殿中而去,身后的棺木也直接抬进了紫宸殿。
“你们都下去吧,陛下要好好看看公主。”他遣退了殿中所有的宫人。
陛下没发话,宫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动弹,箫洵光挥挥手,他们才纷纷退下。
“陛下别慌。”沈煜舟转身,在箫洵光疑惑的眼神中伸手推开沉重的棺盖。
伴随着一阵咚咚的声音,一只手从半开的棺木中伸了出来。
沈煜舟探身拉着那只手,稍微一用力,把本该躺在棺木中的“尸体”拉了出来。
活生生的。
箫云皎。
箫洵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心里突然涌上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大喜之下竟然连话都说不出口。
“傻站在那看什么?”箫云皎没好气的开口,“还不快过来帮着把棺材盖好!”
担心在路上露出破绽,她从入了京城就偷偷摸摸的躺在了那副黑漆漆的棺材里头,换气孔都只敢在底部开了两个,几乎是从昨晚到现在都动过。
天可怜见,装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四处走动着来到了箫洵光的书案旁。
“怎么这么多未批阅的折子?”箫云皎皱眉。
箫洵光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看她翻阅着那堆没动过的奏折心里一颤,小声道:“前几日知道阿姐你……的信儿,没心思看奏折。”
“啪”的一声合上手中奏折,箫云皎语气严肃道:“光儿,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
箫洵光点头,“我是东晟的皇帝。”
“你是天下所有人生计所系之人。”箫云皎道:“今日别说我是假死,便是真的死了,你也要自己撑起来这天下!”
她看着瘦了不少,也高了一些的箫洵光,忍下了心中的怜爱和不舍,硬着语气说道:“为君者,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了,也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更别说这些奏折中会不会有紧要的提案。你就是再难受,也不能荒废政务。”
箫洵光含泪听着,突然一把抱住了滔滔不绝的箫云皎。
“阿姐,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他仰起头,“这些我都会做到的,你不要死好不好?”
箫云皎看着他含泪的眼睛,强迫自己硬下的心肠再也硬不下去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头发软,心肠也软。阿姐相信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箫洵光哽咽出声,“阿姐,你真的吓死我了,为什么要假死啊?”
箫云皎拉着他坐下来,“信上说不清楚,我们在嘉州发现了私铸兵器的矿洞,还有扮做山匪的私兵。这些都是起兵谋反的重要准备,我怀疑……有人要谋反。”
箫洵光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知道是谁要谋反吗?”
箫云皎看向沈煜舟,示意他接着说下去,自己到了杯茶先喝了两口润了润干燥的喉咙。
“我们在山里看到了岳家的族徽,敬王也和岳家来往甚密,有很多官员都是他的门生,很难确认究竟是谁在谋划这一切。”沈煜舟看了看那口棺材,“所以才要让公主由明转暗,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人放松警惕。”
山雨欲来。
“朕明白了。”箫洵光听了一会儿,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片愧疚。
阿姐和煜舟哥哥在嘉州九死一生,多少明枪暗箭都冲着他们去了。而他在京城却不能做好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连奏折都批不好。
他低下头,再抬起时眼底已经是一片坚定,“阿姐你赶快乔装出宫吧,不用再替我操心了。余下的,朕会安排好的。”
宫里毕竟眼线多,若不是为了让他安心,箫云皎也不用冒险跑这一趟。
听他这么说,箫云皎心里有了一些欣慰,又交代了一番便换了件太监的衣服跟着沈煜舟一起出了宫。
那副空的灵柩便留在了紫宸殿,因为陛下“悲痛万分”,不顾百官反对也要下旨要把停灵的地点就设在紫宸殿,整日亲香祭拜,从不假手于人。
寿安宫里头也一样香烟袅袅,不过这香却不是送亡者升天祷告祭奠之用,而是供着一尊白玉雕成的观音。
“哈哈哈哈……”崔太妃把手里的香插进观音面前的香炉,又放肆的笑了好一阵。
“箫云皎,你也有今日。”
“哈哈哈哈哈,你贵为长公主,一人之下又如何?如今,不还是躺在棺木里头的死尸一具?”
身旁服侍的宫女止不住的哆嗦,恨不得自己没有长那两只耳朵。
“走,”崔太妃笑够了,对下人一仰头,“我们去紫宸殿拜祭一下这位长公主殿下。”
她禁足解了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出门,特意穿了一身素色绣梵文的长裙,头上也只简单的带了两支钗。
只是鲜红的唇脂和胭脂还是那么的刺眼夺目,仿佛就要刺进谁的心里。
“陛下节哀。”崔太妃带着切到好处的悲伤表情安慰着箫洵光。
箫洵光的目光从她鲜红的妆容让略过,停留在了她拿香时露出的,染着丹蔻的手指尖。
“太妃有心了。”
淡淡的留下这五个字,箫洵光便叫人送客,自己给铜盆里头又添了些黄纸。
崔太妃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虽然箫云皎死了,可她这个弟弟也一样的死性不改,还是那么烦人。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对皇帝发脾气,只能一甩衣袖愤愤离去。
待重新回到寿安宫,身旁的侍女已经是冷汗直流,不过她们战战兢兢之下,却没有等来太妃的怒火。
华美无比的宫殿里,一袭圆领锦袍的欣长身影正坐在崔太妃惯坐的那个位置上。气冲冲回来的太妃看见了自己位置上的人,奇迹般地,一身怒气竟然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