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瑜交代完毕一应事宜,见已经无事可做,便套上马车预备打道回府。
才刚迈出公主府大门,便见路上行人行色匆匆,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似乎有什么要事。
卫瑜疑惑一侧头,问陪在身边的两名圆脸宫人道:“这些百姓,都去干什么?”
宫人躬身笑道:“回殿下,今日是白马寺水陆法会,据说主持元空方丈云游归来,要在殿中升座说法,这些百姓都是去瞧元空法师的。”
元空和尚?
卫瑜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
那串灰褐色佛珠还缠在她雪白的手腕间,一黑一白,凸显出一股宁静的禅意,神秘而古朴。
她才刚重生之时误犯禁忌,就是多亏此人搭救,还给她留下这串镇魂佛珠和一座地藏菩萨金身,他似乎对她转世重生之事知之甚多,只可惜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卫瑜想要清楚的时候,他已经又离京去云游去了。
元空和尚行踪不定,错过了这回,下回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卫瑜仰头瞧了瞧天色,见为时尚早,便改了主意,“算了,先不回宫,去白马寺。”
白马寺地处城郊,建在半山腰上,来回一趟要两个多时辰,卫瑜今日出宫并没有带什么人手。
拂晓本有些顾忌,但瞧见跟在卫瑜身边出来的秋翎和任绉又安下心来,应了一句“是”。
马车辘辘而行,卫瑜仰靠在车上,边闭目养神,边思索这眼下的局面。
如今朝中她有麒麟卫在手,已经不是那个光杆司令。
朝中的事她有项斯远代为周旋,还可以间接借用孟府与锦衣卫之力,朝堂之外有她麒麟卫,两百人虽然不多,但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已经可以做许多事。
如今姜沛与淑妃已除,可是下一步若说要扳倒姜嵩那还为时过早,毕竟是两朝为官且深受皇恩的累世功勋,若她是太子,皇位正统,母族势力强盛,或许还有一搏之力。
但她只是公主,除非姜嵩犯下了大罪,而且还是要诸如通敌叛国、蓄养私兵、意图谋反这样不可饶恕的死罪,并且能够抓到真凭实据,否则光凭她要对付姜嵩无异于天方夜谭。
她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最明显的线索就是他大肆贪墨的巨额钱银。
其实前世顾嘉清查抄姜府之后,已经有许多人提出异议,确实以姜嵩的权势地位,钱对他的助力已经微乎其微,他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放在库房之中专门打皇帝的眼?还是为了给政敌提供把柄?
最重要的是,朝中藩王在成帝手下虽然都已经难成气候,但怀王不仅势弱而且多病,造反这事就是轮也轮不到支持他,怎么姜嵩偏偏就把他给挑中了呢?居心何在?
若说他要扶持新主那说不通,但若是他想干脆谋朝篡位,自己来当皇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收敛钱财,是为养兵造反做准备;扶持怀王,是为了给自己后面的动作铺路。
可惜前世他也许没料到中间回横插出一个顾嘉清,阴险狡诈、手握重兵还比他更受怀王信任,硬生生折在了顾嘉清的手中。
至于通敌叛国……卫瑜如今也只是猜测,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看后面十六部出兵时他如何反应。
只是如何取得这些罪行的罪证,卫瑜还毫无头绪,她虽然有方向,暗卫也已经到她手中,但一时半会还腾不开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逐渐变得颠簸起来,空气带上了花草清香,闹市喧嚣也被清脆的鸟鸣取代,卫瑜猜想是否出了城,掀起车帘往外一瞧。
果然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沁人心脾的青绿,马车辘辘驶过一片桃树林旁,香气扑面而来,绛红花朵恍如一片片彤云,连绵而去,林子底下莹莹绿草足有膝盖那么高,随着飘散的落花随风轻摆。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简直如同仙境一般。
然而,这样醉人的美景之中,卫瑜却一阵毛骨悚然。
这不是去白马寺的方向。
她这才发觉周围似乎有些过分安静,跟在车外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声响,秋翎和任绉也不见了踪迹。
“停车!!”她厉声喝道。
马车辘辘走到桃林之前,缓缓停了下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羊肠小道蜿蜒而上延伸到那林子之前,恍如蛇尾划过的草地,已经没有路的余痕。
马车外,车夫压下了遮阳斗笠的帽檐,藏住眼中的寒光。
卫瑜心中一跳,顿觉不好,眼睛快速地搜寻着车中的物件,可惜没见到一样可当做防身的。
她快速摘下脑后一根尖端锋锐的金累死凤簪藏在袖中,朝拂晓使了一个眼色,轻手轻脚凑近车门前。
拂晓也会了意,咬咬牙,卫瑜心中默数着一二三,两人同时使出力,狠狠踹向车门。
车夫未料到两个看着娇娇弱弱的女子竟然有此巨力,一时不察,受力往前一附,车门洞开,卫瑜捏紧手中的发簪,看准他脆弱的脖颈,狠狠刺了下去。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明媚的俏脸,她眼眸冷冽,又用力将发簪往里捅了两寸。
车夫捂住伤口,狠狠一挣,卫瑜虽说学过点拳脚骑射,但毕竟并不专精,没受住巨力往后一倒,幸好那簪子扎得够深,车夫从车辙上滑落下去,抽搐两下,不再动了。
鲜血淌了大半个车厢,卫瑜急忙扯起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拂晓,跳下车去。
这时,金铁相碰之声才迟迟传来,秋翎和任绉一快一慢从桃林中窜出,手中的长刀、身上的衣物都满是血迹。
“属下万死,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请殿下赎罪!”两人齐声道。
卫瑜沉着脸问:“有多少人?知不知道是谁的人?你们能不能对付?”
太后的暗卫以一挡百也许不能,但能做到统领以一当十问题不大。
任绉清秀面容上血迹点点,也顾不上惊讶和礼数,用微尖的嗓音快速地道:“约莫百来人,瞧不出哪方人马,但个个都是好手,奴才二人逃脱尚可,真厮杀起来打不过。”
说着,他挥刀劈开马车前的套马的绳索,单手握着马匹的缰绳,交到卫瑜手里,眼睛瞧着林中隐约腾挪的黑影,急声道:“殿下和拂晓姑娘先走,我们两个断后!”
卫瑜知道再耽误反而碍事,也就不再废话,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快速地说道:“保住性命,事成后到城门前铜雀街找我!”
两人合力将腿软的拂晓推上马,齐齐点头道:“是!”
拂晓捂住嘴,竭力克服心头的恐惧,她毕竟是旧居深宫的女子,从没见过这么真刀真枪的厮杀,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卫瑜让她抓紧坐好,一甩马鞭,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初春的风在颊边疾驰而过,野外的树枝藤曼横斜,快马之中一不小心挂住了她的鬓发,扯出两缕青丝。
卫瑜吃痛地“嘶”了一声,感受到了碍事,大声道:“拂晓,把我头上的东西都取了!!”
“是……是!”拂晓这回也稍稍缓过劲儿来,手脚麻利地取下她头上的珠花,又将余下的头发扎成一束。
春风微冷,带着雨后的微朝,卫瑜嗅着满腔的草木花朵清香,没命地往前狂奔,多亏她从前喜好四处游历,知道大致该往哪个方向。
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顾嘉清猫鼠游戏的局里,身后的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刺客,而是无所不在的雍军。
快些!再快些!!
她又一次甩动马鞭,但身下的马匹出自御马监调教,比起速度更在乎温顺平稳,无论怎么催动,速度都是那样。
她狂奔到一个地点,猛地勒住缰绳,迅速调转马头,换了一个方向飞速跑去。
不远处的众林中,另一批满身黑衣的蒙脸刺客听到声响,齐齐回过身来,提刀朝两人快步追来。
正如任绉所说,这群人身手确实不错,脚下有些功夫,跑起来比寻常人快。
卫瑜心中蓦地涌起一阵焦躁,又狠狠甩了一鞭,身下的马奋力往前迈了几步,然后又慢了下去。
卫瑜暗骂一声。
该死的,这片附近到底埋伏了多少人手!
到底是谁想杀她,得这样周!
身后传来拂晓细碎隐忍的哭声,“殿下……把奴婢放下去吧,殿下一个人快一些。”
卫瑜的火气往上一窜,骂道:“胡说什么!”
她想起前一世在乾元殿中见到拂晓尸身时的情景,四箭当胸穿过,鲜血四处流淌,那一双如水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中似乎还含着关切之意。
那四箭本来该穿过她的胸膛,她欠了她一条命,可她一生都没有机会还,她是为她而死的,有许多人是为她而死,可她都无能为力,都无能为力……
可这一辈子不一样了……
她一定不会让那些情景再次发生!她一定不会再让旁人为她而死!
哪怕豁出性命,她都不会再让她珍视的人受到半分损害!
她拽住缰绳跨过一众低矮的灌木,鬓发被吹得散乱不堪,混着脸上干涸的血点,“有空说这些,不如瞧瞧他们追上来了没有!”
……
身后之人若近若远,卫瑜一路往官道上跑去。
如今她们唯有一条生路,就是走官道往白马寺方向跑,越热闹的地方越安。
官道上行人众多,这群人既然着意将她带到林子那么深的地方,想必是不想惊动旁人,众目睽睽之下必定有所顾忌。
且她记得近京的道上就有衙署,今日是白马寺法会,信众如云,官府必然会派兵维持秩序。
就快到了。
凭着记忆,她将马跑上一条小路,一边是斜缓的小坡,一遍却是陡峭的悬崖,心头一喜,这是白马寺旁有名的险道。
官道就在不远的地方了!
她只关注于眼前的路,却无瑕留意身后百余步远的林子中,有人举起长弓,弯弓射满。
“铮”箭矢破空而过——
“殿下!!”
卫瑜坠下险崖时,听见了拂晓惊恐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