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里就是仁义坊最东边,地方荒僻,方圆一里内除了这儿已经没有旁的住户了。”
京城城郊的一片荒地前,孟澈抬眼一望对面白墙黛瓦的豪宅,据四周占地估摸,起码是所两进的大宅子。
位置大小,皆与他得到的消息并无二至,毫无疑问,这便是姜沛私藏赃款的老巢。
他一挥手,身旁持枪带剑的兵卫迅速一拥而上,将那黑漆木门以及门前的两头石狮子牢牢围住,紧跟着他的副官张遥上前两步,亲自动手扣动紧闭的门扉。
“谁啊?”门内缓缓传出一个小厮的声响,声音懒懒散散,带着哈欠,显然丝毫未曾察觉危险降临。
黑漆大门慢慢张开一条小缝,张副官抬脚一踹,将那扇大门踹开,举起腰间的鎏金令牌,冷声道:“锦衣卫查案。”
……
孟澈携部从进入院中,环视着屋内情形,这宅子外表瞧着不起眼,内里确实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满目都是尽心雕琢出来的园林造景。
这个排场的造价,恐怕都能赶上朝中公侯的别院了,就这还只是用来藏匿私款的空宅。
没过多时,院后来了个浑身横肥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的是上好绫罗,手上戴满各式珠宝戒指,下巴上一缕小须,绿豆大的眼睛瞧着甚是奸猾。
他满脸昏沉潮红,衣衫也有几分零乱,看起来是才刚从午睡中被人叫醒,脸上怒意勃发,“哪个不长眼的连这宅子都敢闯?”
“也不睁开狗眼瞧瞧,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副官板着黑脸,怒斥道:“何人在此张狂?”
中年男子腰板一挺,脸上毫无惧色,张牙舞爪地骂道:“听清楚了,你爷爷名叫姜尚,这里是姜家宅第,你有几条命敢搜这里?”
孟澈抱着胸抬眼瞧了他一眼,在下属搬来的紫檀交凳上坐下,没有说话。
为求方便,他今日未着飞鱼服,只穿一身家常圆领交衽春衫,长刀握在手中,搭眼一瞧瞧不出什么身份。
张遥从袖中掏出一张字迹鲜红的稽查令,当着众人的面张开,“管你是姜家李家,这宅子涉及朝中重案,锦衣卫特来稽查,一应人等不可阻拦。”
姜尚眯起眼睛瞧了那张稽查令两眼,一把抢过,大声喝道:“这宅子清清白白,岂容你们说搜就搜?来人,给我拦住他们!”
既是姜家藏匿私产的屋子,防卫自然严密,院中家丁皆是好手。
古来民不敢与官斗,更何况是锦衣卫这样的衙门,孟澈带来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十分惊奇。他们跟着孟澈这活阎王等了那许久的恶鬼,这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嚣张跋扈的罪犯。
冠着姜这个姓,又担着府宅管事这个肥差,姜尚自然有嚣张的资本。
他虽当着管事,却不是寻常下人,身份乃是姜家旁支子弟,达官贵人看得多了,等闲小官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眯着眼睛一瞧上首那个发号施令的男子,见他身上穿的不过寻常青绿缇骑服饰,心中颇为不屑:一个七品小官能带来什么好手?
金石相碰之声不断响起,哀嚎混杂着刀剑破空声,一声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一片血腥的厮杀中,孟澈安坐在交椅上,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强硬凶狠的脸色,仍旧一语不发。
围在他四周的锦衣卫抽出寒光凛凛的长刀,却只是站着,并未动手。
迎着那一圈一圈锦衣卫冰冷的眼神,姜尚心中不住发虚,脸色从张狂渐渐转为惊惧。
这些人,竟然是来真的?
没过多时,那些高价聘请来守着这宅邸的好手,一个两个都被那些个瞧着不甚起眼的锦衣卫斩于刀下,院中一时横尸满地,血腥气混着院中奇花异草的清香久久不散,令人毛骨悚然。
孟澈缓缓开口,冷声道:“留活口。”
锦衣卫由皇上直辖,办案行刑不过六部查审,遇上阻拦稽查之人,无论官职爵位高低,无需上报便可处死,料理几个家丁自然不在话下。
姜尚这才发现这个始终安坐在正中,一身寻常服饰的俊美男子,他着意瞧了瞧那一双妖中带冷的桃花眼,心中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绿豆小眼一眯,瞥见他别着的纯金令牌,那形制再加上他的年纪样貌……
他浑身一僵,一张因体肥常年发红的胖脸登时变戏法一般刷地白了,“孟……孟大人?”
他腿脚发软,额头冷汗直冒。
笑面阎王孟澈,这人名头在京都中甚至比王公贵戚还要响亮些,他怎么也来了?
究竟是谁不要命把他也给得罪了!!
孟府敛财多年从来无人查处,怎么会把他给招来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弯下肥胖的身躯行了一礼,“小人姜尚,是这宅子的管事,”他大着胆子问:“不……不知我等所犯何事,怎么劳动孟大人大驾?”
这话听着是番废话,却并非如此。
既当了这府邸管事,自然不会不清楚这宅子的底细,此处虽说是姜沛私邸,藏得东西远远不知姜沛一个人的私财。
姜沛虽然接连被免职训斥,还因被个外室上告弄得声名狼藉,但姜府这大树还没有倒啊,怎么抄家的这就上门来了?
姜尚能在这宅子担任看守赃物这样的要紧的差事,自然不是常人,平时欺男霸女的事情也干得不少,与姜沛臭味相投,这才得了他的信任。
也正因此,他对姜府情况也颇为了解,姜家近来似乎并未做了冒犯他的事情啊。
孟澈瞥了他一眼,闲闲地道:“奉命查案,姜管事耳朵不好么?”
姜尚这才垂头仔细瞧这手中的稽查令,见上头白纸黑字写这宅子私藏赃款,所涉案情却并不是姜家,而是另一名官员。
他登时大呼冤枉,“大人,冤枉啊!这是姜家宅子,怎么会与藏其他官员的赃款?”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心中尚存着侥幸,打定主意只要他今日不再强搜,就是大出一番血也不是不行。
“孟大人!此处可是姜大人的宅子,”姜尚再一次强调,意有所指地提醒道,“您可千万别误会,伤了两家和气可就不好了。”
孟澈冷笑一声,“你这是在威胁我?”
他在锦衣卫时候不短了,敢威胁他的人为数不多,都填了城外乱葬岗的坑,喂了野狗猛禽。
姜尚被他问得直冒冷汗,连忙一叠声道:“不敢不敢,给小人几个胆也不敢。”
“只是大人,此处却与大人口中的贪腐案情无关啊!”
他环顾着那满地血腥,心中然顾不上那群家丁的死活,只想着难道是在芥蒂他方才的冒犯?于是试探着问道:“小人一时疏忽,累得诸位大人劳累一场,不如请到后院用些茶点?休息休息?”
这是想当着他的面明示受贿吗?
孟澈的耐心已然告罄,懒得再听这人废话,一挥手,着人把他捆起来。
姜尚这才发现了不妙,开始慌了手脚,大声呼喊起来,“孟大人,孟大人,这宅子真是清白的啊大人!”
藏在这里头的东西若真被搜出来,姜沛乃至姜家会如何他不得而知,但他自己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锦衣卫三两下将他捆起来,推倒他肥猪一样的身躯,拿抹布塞上嘴。
孟澈站起身来,嘴角挑着危险的弧度,长刀的剑鞘往他脸上一拄,瞧着着他灌水的羊肚一样涨起来的肥脸,冷笑道:“有无关涉、清白与否,不用你说本官自己会查。你方才不是还说要给本官好看么?”
“本官好好看着呢,该搜的、不该搜的都会搜,本官等着你们来要我的小命!”
姜尚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脸颊被刀柄压得发青,脸急速发红,想求饶却脸却说不出话来。
孟澈眼瞧着他脸色已经逐渐发白,也懒得多费唇舌,将长刀连着刀鞘一挥,狠狠掼在他的后颈之上,姜沛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周围的其他兵卫并未半点惊讶,沉默着将姜尚拖到远处。
不多时,被指派到各处查出的锦衣卫都带着搜查的成效前来禀报,“禀大人,后院中有四个库房寻得赃物,共得黄金十五万两,白银六十万两,金银首饰、古玩、字画、玉器若干,皆已登记在册。”
按本朝物价,白银二两可顶寻常百姓一年花用,正四品官员每月俸禄不过三十两。
姜沛一个五品小官,有此家底实在令人咋舌。
孟澈心中想着陛下库房又要有一笔进账,边抬手接过另一人递来的几册账本。
“大人,这是从书房中搜出来的,最上一本记的是姜沛贪墨搜刮民脂的帐,下头几本是地产田庄商铺等入账,都与事先所收消息没有出入,至于最后一本……”
孟澈眉头一挑,挑出最后一册翻了两页,目光微凝,他又翻了几页,眼瞧着上头一个又一个眼熟的名字,跳到最后瞧了一眼结余。
数额果然骇人听闻,他合上账本,手指抵着那青色封皮轻敲。
这不是不是姜沛的账,而是姜嵩的私账。
看着账上的数目,这东西若是顺着往下查,估计会是本朝十七年以来最大的贪腐大案,牵涉之下,能让朝堂改换新面目。
若是此时上交刑部捅出去,他便是此案头功,史书上必能记他一笔。
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他心中略感可惜,迅速盘算好这几本账册的去路。
打头几本连同状纸递交刑部,按照公主的意思,再给督察院杜晖多送一份更加详细的。
至于这最后一本……
他一摆手中的长刀,冷声说道:“将此处查封,一只蚊子都不准放进来,其余一干人等压回北镇抚司听候处置!”
“是!”众人纷纷应道。
众人迅速处理好现场后快速撤退,孟澈骑上快马往一个方向飞驰而去,却不是北镇抚司,而是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