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瑜两句话搪塞过去,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料理姜沛的事先不着急,你护住周氏,让她留好人证物证。京中把握舆情的人也不能撤。”
一说起正事,孟滢滢果然也被她带走了思路,问道:“你可是有了旁的打算?”
卫瑜点点头,挽着她重新坐下,轻声说道:“是,但如今还不好说,等我想清楚了,再跟你细说。”
孟滢滢闻言也就不再多问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卫瑜说话有了奇怪的说服力,叫人忍不住按着她说的做。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孟滢滢才往慈宁宫去拜见太后去。
正殿一时空了下来,卫瑜手中边掰着一只颜色鲜亮的蜜橘出神。
如今橘子并不当季,这仅有的这一小碟还是今年西边属国进贡而来,拢共一小筐,本来是要送到慈宁宫,但因卫瑜爱吃这个,太后便叫人送了来。
卫瑜脑中反复想着那日太后提到的“西北不安生”一事,宫中对怀王谋反的事到底知道了多少?知道怀王与姜家的勾结吗?
论平常的亲疏远近,无论是太后还是成帝,都从未曾对姜府表现出什么特殊,若是真是她父皇在背后替姜府遮掩,那是真的信重姜府不舍得动,还是在静待时机等着一击毙命呢?
卫瑜一时拿不定主意。
若是后者,依照前世最后的结局来推测,显然她父皇直到最后都没等到处置姜府的时机,可见一味隐忍并非良策。
如此举棋不定,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对朝事知之甚少。
卫瑜一叹,从未如现在这般后悔过自己从前的顽劣不懂事,若是她当年多对朝事上点心,如今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了。
她把那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蜜橘皮往桌上一扔,擦擦手上的汁水,起身说道:“将剩下的蜜橘包好,本宫要带去给父皇尝尝。”
多想无益,正主就在眼前,不如直接去探探口风。
……
卫瑜到了乾元殿前时已是辰时末,正逢上个好天,春天的阳光暖融融洒下来,晒得人骨头发酥。
近年来朝中局势平稳,无灾无祸,早朝也下得早,照常成帝已与朝臣议完要事,正是得空的时候。
可乾元殿却是大门紧闭,卫瑜遣人一问,才知道淑妃正在里头。
还真是冤家路窄。
“奴婢这就为殿下通传,殿下稍等片刻。”守门小内监倒也识趣,对着卫瑜眉开眼笑一顿捧着。
御前做事的人最要紧的就是体察上心,皇上心里更看重谁他们心里门儿清,自然知道该如何办事。
卫瑜一敛衣袖,假模假样的道:“这不好吧?父皇既然不得空,本宫过会再来也是一样的。”
小内监笑得愈发谄媚,“殿下有此孝心,陛下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哪能不得空呢?便是原本没空,一听殿下来便也就得空了。”
若说淑妃是乾元殿寻常客人,昭阳公主便是上上贵宾。
正说话间,却见那红漆万字纹扇子门吱呀一声打开,淑妃浓妆艳抹地从里头出来,一张芙蓉面上写满春风得意,嘴角还挂着一缕笑。
她抬头瞧见不远处的卫瑜,眉头一挑,扬起声音道:“哟,这不是咱们昭阳公主么?”
小内监一僵,脸上的谄媚的笑却是收了几分。
两尊真佛碰一块儿了,呼吸都让人觉着冒火星,他默默退后两步,心里祈祷不要殃及池鱼。
卫瑜站在没有动弹,腰背挺得笔直,没有半点行礼的意思。
淑妃扶着宫人的手走近来,自然感觉到她的怠慢。
心里恼火,面上却依然要端着妃子的仪态,她施施然走到卫瑜跟前,捂着嘴笑道:“难不成是又瞧上了哪家的公子,来给心上人求官?”
卫瑜冷眼瞧着她小人得志的模样。
看来她没有猜错,谣言的事果然是她的主意。
若是换了从前,她必然当场闹开来骂回去,闹得满宫皆知,即便成帝与太后护着她,也要落得个娇纵任性,目无尊长的名声。
元帝朝中历练多年,她当然不会还像从前沉不住气,反而瞧着淑妃这模样就像跳梁小丑,不仅没有半点波澜,还生出了一点同情。
她抖抖袖子,冷笑道:“淑妃娘娘好灵的耳朵,有功夫来管本宫的事儿,不如担心担心姜三公子,近来三公子可真是在京中声名远扬,不愧是淑妃娘娘的弟弟。”
淑妃唇角笑容一僵,登时挂不住,目光也变得阴沉,“是你干的?”
卫瑜冷哼一声,“娘娘哪里的话,要知道恶有恶报,夜路走多总难免碰着鬼是不是?”
淑妃呼吸一窒,心中愈发光火,姜沛虽说并未真的惹上官司,但这几日来在姜家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抢夺周氏的事情败露之后,姜嵩十分恼怒,他原本就不喜这个小儿子不学无术,如今见他荤素不忌,偷吃都不知道收拾干净首尾,被人闹了开来沦为笑柄,更是怒不可遏。
姜沛已经被几日关在柴房不见水米,连姜沛和淑妃的母亲也受了连累,褫夺了管家之权禁足半月。
姜嵩妾侍众多,个个都不是善茬,这管家之权一被夺走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淑妃的母亲为这事让人进宫哭诉好几日,惹得淑妃头痛不已。
她早就觉得此事蹊跷,好好的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哪来的功夫那样在衙门前大张旗鼓地敲登闻鼓?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她设想过许多人选,却独独没想到是这个惯来直来直往,半点弯弯绕绕都不沾的昭阳公主身上。
这丫头果然与从前有些不同了,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点。
难道还能是太后?太后避居慈宁宫多年,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咬咬牙,心中恨不得将卫瑜抽筋扒皮,面上却不愿意失了气势,“公主不必忙,总要真的告上了再得意不是?”
卫瑜一笑,“是不忙,天理昭昭,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你!!”淑妃柳眉倒数,一个没忍住正要发火,却被一个布满沧桑的尖利的嗓音打断。
“回禀公主,陛下让公主进去。”说话的人正是李德海,成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
淑妃行事虽然张狂,却不会在御前的人面前嚣张,只能讪讪地收住了口风。
卫瑜冲她勾唇一笑,一甩袖子缓缓踱着步子走了。
日光斜照在她浅金色搂丝玫瑰纹裙摆之上,光华璨璨,晃得人眼晕。
淑妃捏紧了拳头,脸上原本的春风得意已然消失殆尽。
卫瑜缓步走近殿中,只见成帝正盘腿坐着端详棋盘,自己一手黑子一手白子自得其乐,小方案上的青玉莲花博山炉青烟袅袅,水晶花窗外廊下的几盆绿松长势喜人,青翠欲滴,活像圣手笔下的丹青。
她凑近去瞧了两眼,随手拈起一枚白字放在某一处,整局棋登时局势大变。
成帝仔细琢磨了半天,笑了一声,扔下手中的黑子,感叹道:“你近日进益倒多。”
卫瑜整整衣袍在方桌另一头坐下,扬眉笑道:“都是父皇教得好。”
成帝摇摇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这可不是我教的,是受了哪方高人指点?”
卫瑜一踢腿,从这话里品出了一丝微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只道:“哪有谁指点?都是女儿天资聪颖,自己琢磨出来的。”
“是吗……”成帝搁下茶盏,面色淡淡地道:“你方才同淑妃碰上了?”
“是。”卫瑜垂下脑袋应道。
“吵架了没有?”
“几句口角罢了,父皇这回又要偏袒淑妃娘娘么?”卫瑜抬起头,直直地望向成帝。
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话里有话,她嘴上问的虽是淑妃,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这说得更是姜沛,乃至于姜家。
这些年来姜家行事跋扈,朝中已然怨声载道,奈何成帝始终压着不许爆开。
成帝垂下眼睛,沉吟道:“既然只是口角,吵过也就罢了,总归你也没吃亏不是?”
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近日京中姜沛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成帝自然对前因后果了然于胸,只是在他看来,这些不过小孩子把戏,小姑娘闹着玩,不值得怎么上心。
“父皇!”卫瑜听着这拉偏架的话,眉毛一扬,不满地叫道,“这回可不是我惹是生非,是旁人先动的手!”
成帝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姜家派人玷污她与项斯远名声,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他正盘算着给姜家一个教训,只不过还没挑准时机。
没想到他还没动手,这个女儿倒是先闹得满城风雨,虽说勇气可嘉,可也未免太过愣头青了一些。
如今朝中形势复杂,他虽贵为皇帝也不能随性所欲,只得委屈这个女儿一番。
成帝头疼地道:“你既然有做那些事的脑筋,就不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教过你的,打猎须得一击必中,只伤及皮毛不过打草惊蛇,反失了先机。”
原来如此,可前世不就是等待时机等到了姜家勾结雍军入京吗?
卫瑜虽能理解父皇的想法,但却不敢苟同,“可时机何时才来呢?若为将来的便利一味退避,谁知道最后是一击必中还是养虎为患?”
“你才多大年纪?也敢妄议朝政?”成帝见她说不通,索性板起脸道。
卫瑜心说年纪可不小了,平白多活了十几年,也就比你小个十来岁,只不过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
“总之,你在后宫闹一闹也就罢了,你是女子,插手朝事对你没有好处。”成帝黑着脸一锤定音。
卫瑜心中一沉,看来父皇这回是铁了心要偏袒姜家了,她若是还想继续下去,恐怕不能指望父皇的助力,甚至还要做好和九五至尊作对的准备。
姜家究竟有什么魔力?才能让父皇忌惮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