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来到海湾路33号。
入目所见，是浮于纸上的荒凉。
这里位于蕉城边缘地带，属于老城区。
一座外面贴着白瓷片的“L”型办公楼，还有一座红褐色的直入云霄的铁楼组成这个名字。
顾弦依据指示，走进办公楼内部，在静悄悄的走廊里找到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有人回应他。
顾弦推开门走进去，一个彪形大汉正捧着一本也许还没他手大的古英文书籍在啃。
“你好，我叫顾弦，是来面试工程机师的。”
那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书，伸出手，使劲握了握顾弦的手，“我叫维安，是这里的工头，负责你今天的面试。”
顾弦说完“你好”，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站在那边等他开口。
他不擅言辞，但站在这里倒也气定神闲。
维安是军方机师出身，有着军方机师的豪迈和直接。
他只看了顾弦一眼，便有些失望，提不起兴致来。
“你多大了？”
顾弦冷静回答：“十八。”
“十八，念完书没有？”
“如果你是想问我的文凭的话，我没有，但是招聘上提到过，说不需要文凭。”
“我知道。”维安皱了皱眉头，“是不要文凭，但也不要废物。”
海湾路33号的拆卸工程全部完成需要半年多，对工程机甲驾驶员有极高的要求，在多处寻人无果之后，才开出高薪向社会招人。
最开始来应聘的人络绎不绝，可惜都达不到维安的要求。
他在招聘信息上加上不需要文凭那几个字，是针对军方的退役机师。
他们一般没什么学历，但驾驶机甲的本事是真的高超。
维安自己就是退役机师，懂他们找工作的困难，但没想到竟然惹来了一个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你是辍学生？”
“不是。”
顾弦看出维安似乎对他并不喜欢，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没上过学？”
“没有。”
“驾驶过机甲么。”
“驾驶过。”
“有多少次驾驶经验？”
“十来年了。”
“呵。”维安险些笑出声。
十来年，十八岁，这么说从记事开始就驾驶机甲？如果真的是这样，又何必来到他们这里找工作。
吹牛不打草稿的。
“你跟我进来吧，让我们看看你这十几年都学到了什么。”维安讥讽着，都懒得搭理他了。
至于顾弦的名字，就像是风一样从他耳边吹过，什么都没留下。
反正只是走个过场，懒得记名字了。
维安在心里嘀咕着。
他领着顾弦往里走，一边介绍海湾路33号工地的情况。
“这里是星际大航海时代建造的，全钢建筑结构，总高一百八十三米，占地五万平。蕉城要对这里进行重建，爆破难度太大，加上金主要求，请我们过来对这些建筑进行切割处理。
“因为要进行高空作业，所以对机师的要求非常高，而且这里的工程机甲是老型号的，这样一来，要求就更高了。你的控制力是几级？”
他说到一半扭头问。
控制力、神经反应速度、身体强度，这些都是用来衡量机师实力的量化数据，可以测量。
控制力高，操控机甲就越精细，难度自然也就更大。
顾弦摇了摇头。
他在训练营里没学过这些东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等级的控制力。
维安有一种扭头就走的冲动。
他甚至懒得再去掩饰对顾弦的不屑。
“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别浪费时间，你要是在做什么社会实践作业，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这里对机师的要求非常高的，你懂不懂？”
顾弦不明白什么叫社会实践作业，他只知道维安在问他的机甲操控能力。
他点了点头，平静道：“不用担心，我很厉害。”
“呵。”维安对他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行为表达了充分的不屑。
顾弦跟着他来到仓库，打开库门，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工程机甲。
生冷的钢铁味和机油汗臭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这些机甲看上去很敦厚结实，只有十米高，底盘却很扎实，差不多有四米宽，像是一个横向发展的胖子机甲。
它们静静伫立在那边，像是沉睡的巨人，一直延到远处，安静肃穆。
机甲的左右手装载了激光切割器、钳式高低索、一细一粗，背后还有轮锯。
“这是开拓者-12型号的工程机甲，很老式了，对机师的身体强度要求很高，同时我这里对控制力等级要求更高，你说你驾驶机甲很厉害，这样吧，学他们的样子，你驾驶一个给我看看。”
维安指着远处的钢铁大楼。
在大楼顶上，有一台台蚂蚁一样的工程机甲正在努力工作。
他们把这些建筑的外壳和内部结构切割下来，然后用钳式高低索将大块的钢铁送到地面的运输飞车里。
他们要保证在切割的时候没有碎屑坠落，还需要将钢块准确送到运输飞车的里面。
在这样的高度，哪怕是黄豆大的碎屑掉落，都能砸死人。
这里还有人在休息，顾弦和维安的谈话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顾弦看见一个高个的黑瘦子走上来，笑眯眯问道：“又来新人了？”
维安点了点头。
另外有人劝道。
“我说，这里驾驶工程机甲可是很难的，你看见他们了么，开拓者-12可没有飞行能力，要是掉下来的话可就完了。这是玩命的活，你这么个小年轻，过来凑什么热闹，嫌命长么？”
“是啊，这么年轻，做什么不好，还是算了吧，你肯定不行。”
“小子，这工作的技术要求很高的，你还是走吧，别浪费咱们维安老大的时间了。”
维安促狭看着顾弦，想看这个小孩的笑话。
小年轻么，一个个心浮气躁，自以为天老大他老二，没什么本事就爱装，听到这种否定他的话不得暴跳如雷。
然而顾弦理都没理他们，就像是把他们当成了空气，一言不发地走向一台空着的工程机甲。
他登上机甲，戴上脑控仪，进行程序自检。
黑瘦子露出一口黄色大牙笑道：“还蛮熟练的。”
维安摇了摇头，“启动一台机甲而已。”
机甲自检的时候，顾弦已经飞快翻出了这台工程机甲的数据。
“普通型工程机甲，型号：开拓者-12。
“通体采用C型超轻合金，总重125吨，主引擎功率2500kw，最高时速200km/h，可根据需要搭载外部设备。
“目前已搭载设备：熔耀-c2型激光切割器、克林特-77p钳式高低索、摩卡三型转轮。熔耀-c2激光切割器最大功率……”
机甲自检完成。
顾弦驱动机甲走了两步，已像是熟练操控多年的老工程机甲师。
维安“咦”了一声，看着顾弦的动作来了一点兴趣。
最开始走那两步明显还有点生疏，但很快这种隔阂就像是冰块一样融化了，余下流水般的顺畅。
是错觉么？
维安惊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老辣的眼光。
黑瘦子突然叫了一声，“他要干嘛！”
维安回神一看，顾弦已经走到了那幢废弃建筑的外围。
在他的头顶无数工程机甲像是蚂蚁一样在工作着。
由于这份工作有很大的危险性，所以他们的仓库和休息场所离那座建筑有近两千米的距离，但这点距离对开拓者-12来说算不了什么。
维安只是一个愣神的工夫，顾弦已经走到了那里。
他看着顾弦的动作，陡然间满头冷汗，惊呼道：“他不会是想上去操作吧！”
黑瘦子狠狠打了个冷颤。
哪怕是习惯了高空作业的工程机师，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仍旧有死亡的风险，何况对于一个看起来就像是新手的家伙。
“他疯了么！”黑瘦子高声尖叫起来。
即便是他们，过来进行驾驶能力测试的时候也只是在仓库，测试完控制力和身体强度之后，达到要求才能上岗，顾弦的举动在他看来就像是找死。
“卧槽，还没跟他签死亡协议！”维安脸色大变，叫道：“赶紧让他回来！”
死亡协议是类似生死状的东西，本质上是一份保险，工程机师在施工期间死掉之后，会有专门的保险公司负责核实，对受害者家属进行赔偿。同时撇清甲方的所有关系。
包括维安在内，都签过这种东西。
他们要是在这里出意外，死了就死了，可顾弦不同。
他没签这玩意，要是在这里死了，小则工程停工，大了是要吃官司的。
维安心急如焚。
黑瘦子同样知道风险，牵扯到他的自身利益，他连忙进入自己的机甲，连通顾弦的通讯进行呼叫。
然而他很快就从机甲里出来，大骂道：“他妈的新手，连呼叫器都他妈没开！”
维安吓得面如土色，一边高呼，一边让黑瘦子联系上面的工程机甲，在顾弦上去之前拦住他。
他的呼叫声隔了一千多米，自然不可能被人听见，但黑瘦子顺利地将他的指令下达。
两人松了口气。
开拓者-12没有飞行能力，想要上这座建筑，是要搭乘机甲专用电梯的。
只要能拦下顾弦，什么都好说。
“他妈的，我打死都不会让这种人在这里工作！”维安骂道：“哪怕他真的合格，也甭想。”
黑瘦子心有余悸，“太操蛋了。”
然而他话才说到一半，突然结结巴巴起来，“他，他他在干什么！”
维安扭头一看，浑身打了个激灵。
顾弦来到这座建筑的前面。
这里占地五万平，他不是内部人员，自然不知道还有机甲专用电梯，琢磨了一下，开始驾驶机甲在建筑外围进行攀爬。
在训练营的时候，他们有专门开设这种课程，用以对应艰困环境下的机甲作战。
那是一个小测试，顾弦觉得在这里应该也是一样，这肯定是维安给他的第一个考验。
这座建筑形似圆筒，暴露在外面的钢材布满暗红色铁锈，钢材上面的油漆掉光了，充作窗户的玻璃早已经碎裂。
顾弦在训练营进行攀岩训练的时候，攀爬的是镜面山，到处都是光不溜秋的，只有很少的地方才有支点，需要极高的机甲操纵能力。
那次训练死了三个人，都是好手，顾弦拿了第一。
相比较而言，用机甲攀爬这种建筑很简单。
他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一样往上爬，钳式高低索被他当成了蛛丝，遇到机甲够不到的地方，他会跳起来抓住上面的钢材，要是高度还不够，钳式高低索就派上了用场。
正在高空作业的工程机师们有一个无意间往下看了一眼，于是便愣住了。
“卧槽，他在干嘛？”
“怎么了？”一旁有人好奇问了一句，跟着一看，也愣住了。
很快，所有的工程机甲都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围在建筑边缘，看着顾弦失心疯，一个个跟着风中凌乱。
那边，正火急火燎往这里赶的维安和黑瘦子也逐渐停下脚步。
两人的眼睛越睁越大，像是两只站在树上的猫头鹰。
顾弦越攀越高，速度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