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房屋瓦舍,周边商铺林立,一车车的煤石,一车车的石料,被人推着沿着大路走过,河上有人凿开冰面,正用吊框往上拽东西,
弘治皇帝撩开轿帘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目光中掠过迷茫之色。
这是东郊?
京师下辖两县,大兴,宛平。
而东面就属大兴地界,但那其实是在京师的城墙中。
而这里处在城墙之外,还是十数里之外,什么时候成了如此繁华之所在。
朱佑樘记忆中的东郊是大片大片的荒凉之地,还有大片的树林和灌木,再往远处还有农田。
今日来之前,他也想到了这东郊会有变化,毕竟糖坊,印刷工坊都坐落在这里,但没想到变化如此之大,变得如此繁华,让他有种去了京师繁华街市的感觉。
甚至隐隐间比京师那些繁华之地还要繁华一些。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运送石料,运送煤石之人的身上,正月初八,本该是闲暇时间,但这些推着车的人却是有说有笑。
干活很高兴吗?
这时一阵香味飘过来,朱佑樘又掀开另一侧的轿帘去瞧,是一家饭店。
那丝丝缕缕的香味飘进鼻子里,勾起了他胃里的馋虫,饿了。
“停轿。”
听到这话,箫敬赶忙招呼着众人停轿,凑过来问道:“皇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说着,他又顺着弘治皇帝的目光去看,顿时了然,“皇爷,您还未用午膻,若不然下轿上这家饭庄用些饭食?”
朱佑樘欣然同意,“如此也好,朕正想尝尝这百姓的吃食是何滋味。”
如今刚过正午,饭店里来来往往的人仍是极多,食客坐得满满当当,人声嘈杂,弘治皇帝身侧跟着箫敬,还有几名禁卫进了店中。
箫敬对着迎上来的店小二喊道:“去,给我家老爷预备个安静些的雅间。”
“呦,几位尊客,实在对不住,如今这楼上楼下都坐满了,那还有张空着的,要不,您几位去和那位客官拼个座?”
几人循着目光去看,角落的位置坐着个壮硕的汉子,正在那风卷残云般的吃东西。
箫敬登时两眼一瞪,喝道,“大胆,我家老爷是可与旁人拼座的吗?”
“罢了,拼座就拼座,如此倒也新鲜。”
一行七人,被店小二引着在那张桌子坐下,但坐下的只有弘治皇帝一人,箫敬和五名劲装打扮的护卫则是往桌前一站。
对这等奇怪的组合,店小二看不懂也不敢问,点头哈腰的道:“几位尊客,请问您几位要点些什么?”
“把你们店内拿手的都给端上来。”
朱佑樘在旁边补充,“把这汉子吃的炖菜也给上一份,再上几张面饼。”
自弘治皇帝坐下之后,这汉子只是抬头瞧了一眼,然后便充耳不闻的接着风卷残云。
十几张又大又厚的面饼,外加一盆炖菜,就是这个汉子的全部吃食。
此人胃口极大,几口就是一张面饼进肚,那炖菜里有白菜,有萝卜,还有肥瘦相间的肉片子。
瞧着这狼吞虎咽的吃相,朱佑樘先是吃惊,接着就是好奇,这炖菜和面饼有那么好吃么?
“小的这就去吩咐后厨给您准备,但这会儿忙,您这菜点的也多,得等久些,烦请几位尊客多多担待。”
说罢,那店小二便转身走了。
那汉子许是也发觉了弘治皇帝在瞅着他的炖菜,把菜盆往前一推,抬头道:“吃点?”
朱佑樘先是一怔,接着便是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朕我也点了,你吃你的,你吃你的。”
“好。”
那汉子含糊的应了一声,把菜盆又拽回来,接着狼吞虎咽。
又看了片刻,弘治皇帝忍不住问道:“敢问这位”
说着,他瞧一眼这汉子壮硕的身板,“敢问这位壮士,你可是有什么急事,为何吃的如此急切?”
“忙着上工。”
“上工?”
“昂。”那汉子应一声,端起菜盆喝了几大口汤,把嘴里的那点面饼给顺下去,接着道:
“从外面来的读书人吧?说话文绉绉的,还穿的这般好,我一瞧你就是个读书人,在这东郊,读书人可是稀罕物,不晓得这东郊的事情也是寻常。”
“这东郊读书人是稀罕物?”
“这里都是工坊和铺子,除了工人就是商贾,哪有什么读书人,也用不到读书人,你说是不是?”
“如此倒也对。”
朱佑樘微微颔首,又接着问:“如今正是过年时节,本该闲着过年,你等为何还忙着上工?”
“自然是挣银子。”
说到这,那汉子咧嘴笑了,伸手举了个三,“过年工钱翻三番,从正旦到正月十五,这十五天都是翻三番。
就拿我来说,我现在是那窑厂砸石头的,出的都是苦力,一天的工钱是三百文,我算过,十五天足足能挣四两多,将近五两银子。”
弘治皇帝在心里也算了算,确实是四两多银子,十五天挣四两多,工钱翻三番。
“那你平日一个月的工钱就是三两银子?”
见这面容白皙的读书人霎时间算出自己的工钱,那汉子又咧嘴笑了,“你算数真好,不如去应聘做个账房会计,一个月也不少挣。”
“”
旁边的箫敬脸颊一抽,弘治皇帝也是无言,而那汉子又接着道:“我的工钱就是一个月三两,夏老爷心肠好,给我们这些下苦力的出的工钱高一些,我以前是在码头抗大包,现在漕运上冻,没法行船,就被调到了窑厂。”
夏老爷
朱佑樘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去岁这位夏老爷还说,一个月最低的工钱都是二两。
如今一看,确实如此。
而二两银子就够三口之家用一年的,现在又翻了三倍,难怪那些干活的人如此高兴。
“方才我听你说,你在窑厂上工,这窑厂是作甚的?”
“烧水泥灰的。”
朱佑樘闻言眼睛一亮,不由问道:“壮士可否讲讲这水泥灰的事情。”
汉子想也没想便拒绝,“不成。”
弘治皇帝懵了,“为何?”
“我得忙着上工,跟你聊天已是耽误了不少功夫,去的晚了可对不住夏老爷给发的工钱,而且这水泥可是要保密的。”
说罢,那汉子便不再言语,抓起两张面饼叠在一起往嘴里塞,又端起菜盆,用筷子把那里头的炖菜往嘴里拨。
不过片刻的功夫,剩下的七八张面饼,外加那盆炖菜就被吃的一干二净,那汉子连盆里的那些菜汤也没放过,仰脖喝了个精光。
长长的打了个饱嗝,汉子把裤腰带松了松,这才觉得肚子舒坦了一些,随后便起身结账去了。
而那夹杂着菜味的饱嗝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徒留下朱佑樘一脸地铁老人的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