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则也没料到,祝均的能量有这么大。
能让四品兵备佥事降阶相迎,这说明他家老子的势力,怎么也得大过四品吧。
不过眼下还有正事,范则也不多想。
进了衙门内堂,自然交由宋应星主导,范则跟祝均只是旁观。
“兵备大人,下官此来,想向大人询问一下,茅元仪通倭贩械一案,是否还有疑点,下官能否调阅案件卷宗?”
宋应星倒不太客气,也不知道他性格就是如此,还是仗着有祝均撑腰,不把兵备放在眼里。
不过他说话的方式,多少还是转变了一点,跟上官说话,总不能像跟臭白丁说话一样吧?
是吧,范则?
兵备佥事双眼微阖,轻轻捻着山羊胡,沉吟了半晌,才开了口。
“今日已晚,若有公务,不妨明日再谈。”
宋应星很心急,又再三请求,可佥事来回来去就那一句,意思是快下班了,有事明天来。
对了,还得赶在工作日。
宋应星又问,此案既是通倭,为何不送到漳州府衙门审理,而是由兵备道审理关押,这样做怕是与大明律不合。
佥事只是推说,此次丢失的是兵备道武库,算是内部事务,不便送到州府衙门。
宋应星觉得很蹊跷,提出想去牢中提审茅元仪,结果依旧是被佥事阻拦,只能不了了之。
回到客栈,大伙不用商量,都能达成共识。
这个兵备佥事的态度,很有问题。
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明天,先去调阅案件卷宗再说。
回到客房,范则躺在床上,突然间一道金光在脑内乍现。
卧靠,茅元仪啊!
刚才在兵备衙门,宋应星可是说得清清楚楚,来查茅元仪一案。
我说怎么记不起来茅止生是谁呢,想来这应该是他的字。
那茅元仪是谁呢?
简单地说,他也写了本书,那书叫做《武备志》。
难怪跟宋应星是同好呢,这两人都是天才。
只不过茅元仪好像短命了一点,没记错的话,他是因为忧愤国事,喝多了,醉死的。
至于哪年嘛,那可记不清了。
这回行了,本来想拐个宋应星,这还搭着送了个茅元仪。
买一送一的事,怎么做都不会亏。
何况他的案件,应该存在巨大问题,这一点从佥事的表现就看得出来。
既然如此,那必须把他从牢里捞出来。
第二天,衙门刚上班,佥事一到办公室,就见三个大爷早早等在里边。
他心里很烦,但面色依旧沉稳。
这回宋应星再提出要看卷宗,他也不好拒绝了,只能让人取来。
结果三人等了好半天,那差人才磨磨蹭蹭地取回了卷宗。
宋应星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的记录很简单。
人证一名,是兵备道都事,正七品。
此人证实,人犯与倭寇有来往。
物证其一,在人犯家中搜出的倭刀一把。
此刀杀死了两名武库守卫,经仵作验尸,刀口与倭刀吻合,后面还附上填好的尸格。
物证其二,在人犯家中找到赃银二百两。
从品相来看,俱是倭银无疑。
不过之前那位给宋应星送信之人,提到的兵备佥事当场抓获茅元仪,人赃俱获的事情,并没有记录在案,大概是子虚乌有之事。
而且……
范则看完卷宗,摸了摸字迹,发现手上沾了墨。
难道说……最近是南风天,湿气太重?
狗屁,当这是春树秋霜图呢?
现在都入冬了,就算是福建,刮得也是北风。
这卷宗分明就是刚写完不久的。
妈的,这是拿老子当傻子玩呢。
宋应星显然也看出来了,但他跟范则一样,都没有声张。
不是不敢,而是没有意义。
人家摆明了玩你,你当面戳穿,除了更生气,啥用也不顶。
从兵备衙门出来,范则有些怒了。
从来只有我玩人,今日竟有人玩我。
好样的,你给我等着。
客栈里,宋应星凭着记忆,将卷宗内容默写下来。
然后大伙都聚到一起,开上了研讨会。
先看证人,兵备道都事的证言。
按他所说,当日他是在花楼,偶遇了茅元仪,见到他与两个举止怪异的陌生人,一起进入了一个房间。
他出于好奇,进了旁边的房间,进行窃听。
说到窃听,范则看了一眼孙向魁,搞得老孙想骂人。
回到正题,都事听到茅元仪与那两人的谈话,言语间提到,他们是海外岛屿上的倭寇,此次来找茅元仪,就是让他偷卖一些武库的军械给他们。
茅元仪承诺,以二两银子一杆的价格,卖给他们一百杆火铳。
范则看了看宋应星:“老哥,咱们大明的火铳,这么便宜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卖一杆才二两银子?”
宋应星摇头道:“如果说成本的话,倒也差不了太多。但谁吃饱了撑得,拿武库的火铳去卖二两银子,就是卖给亲爹也不止这个价啊。”
这么看来,人证的证词,是站不住脚的。
那不是废话吗?
那是茅元仪啊,写了《武备志》的人,能干这脑袋长包的事儿?
既然找到了疑点,那就从疑点入手。
范则跟邢远耳语了几句,邢远活动了下,很自信地笑了笑。
直到范则打了他一巴掌,让他快点去,别在那扮酷,这才急忙从窗户翻出,眨眼就没了踪影。
然后他又从楼梯走了回来。
“那人叫啥,住哪来着?”
“贾富,家住……”
范则白了一眼,让宋应星把这些写在纸条上,交给邢远。
傍晚的时候,邢远回来了。
“弄明白了,那家伙是个赌鬼,今天从赌坊开门,就在里边玩上了,一直玩到刚才,输了得有十几两银子。”
“然后他去了花楼,花二两银子找了个姑娘,现在应该正在快活呢。”
邢远说完,坐下喝了一大碗水。
范则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消息,他说贾富之前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才刚还清不久,还有账本为证。
说着话,邢远从怀里掏出了一尺半长,一尺多宽,好几寸厚的账本。
范则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玩意放在胸口,都能当护心镜使了,邢远到底是怎么把它塞到怀里的?
“邢哥,你这玩意是从哪弄来的?”
邢远不屑道:“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
“挺好,你是我见过的捕快里,偷东西偷得最棒的。”
“没错,你也是我见过的和尚里,回锅肉做得最好吃的。”
然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看破不说破,日子继续过。——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