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有点蒙圈,不知该听谁的,但手里攥着祝均的银子,最后还是看向了金主爸爸。
祝均也怔了片刻,然后稀里糊涂地点点头,让小二照办。
“呃……念经师父,还真是……洒脱啊,恕在下冒范,僧人吃肉,在下也是头一回见,不知这里面可有什么讲究?”
范则窃笑,这小公子还挺委婉,直接问“你们这群秃驴胆敢吃肉?!”不就得了。
“祝公子,有句话不知你听没听过。”
祝均摇头,你都没说,我上哪儿听去。
“子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嘶——
祝均有点惊讶。
他不停地眨着眼,似乎是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范则心说你想去吧,《济公传》那是清朝人写的,你个明朝人怎么可能听过。
直到酒菜上了几盘,大伙都要动筷子了,祝均也没想明白。
范则看邢远哈喇子都快溢出来了,得想办法让他先吃上,要不然可太难看了,好歹是个盐商公子好吧。
“祝公子,心中可是还有疑虑?”
“啊?”
祝均被范则一叫,这才回了神。
“唉呀,让大师见笑,在下方才确是在揣摩大师之言,深感其奥妙玄机,一时不能参悟,还请大师恕罪。”
“无妨,”范则微笑道,“请问公子,和尚不能吃肉,这事你是从哪听说的?”
祝均想了想,答道:“据传僧人不食荤腥一事,乃是始于南朝,由梁国武皇帝萧衍所倡。”
“那我们和尚,信奉的佛祖是谁?”
“乃是佛教始祖,释迦牟尼……呀,罪过罪过。”
祝均因为直呼了佛祖名讳,还感觉有些冒犯。
范则索性夹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吃得直流油。
“所以啊,佛祖不是萧衍,我们也不信奉萧衍,那他不让和尚吃肉,和尚便不能吃了?”
“哦!”
祝均茅塞顿开。
是啊,人家佛祖都没说不让吃肉,你萧衍算干嘛地?
“大师佛法精深,在下叹服。方才您提到子曰,不知这是哪位先贤之语?”
“啊……济子!”
祝均皱着眉,半天也想不起济子是谁。
范则则在暗笑,这玩意也能叫佛法?
不过饿了倒是真的,不如抓紧吃饭。
在朝鲜的时候,虽然吃得饱,但食材和调料有限,怎么做也就那几样东西,早吃腻了。
何况这一路行船,在船上吃得就更差了。
范则本来就想在上岸的时候暴搓一顿,没想到有人主动送上门了,那还能放过他?
所以想让本大师吃素,那是门儿都没有啊!
祝均想明白了这事以后,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只是他的吃法吧,跟没吃差不多。
最大的一口,就是用筷子头,夹了一片菜叶子,还分了两口吃。
吃完还在那里回味半天,看得范则直翻白眼。
不过祝均的兴致也不在吃饭上。
他问了范则很多关于西方的事情,不是极乐的那个西方,是欧洲那个西方。
这回范则倒也不忽悠了。
祝均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有些时候还会自由发挥,牵扯出很多其他知识。
祝均都快傻了。
这和尚知道的也太多了,而且每个细节都很丰满,完全不像是编造的,好像他真的去过这些国家,见过那些风土人情一样。
英格兰,法兰西,葡萄牙,西班牙,欧洲,非洲,美洲……
这些后世的常识,尤如一道道惊雷,劈进了祝均的脑袋里。
“这,这真是太玄妙了。如此说来,我大明所在,便是那亚细亚洲了?”
范则也吃得差不多了,揉着好肚油肚,微微点头。
“对,就是亚洲。不过亚洲这个名字,相传是由中东地区的腓尼基人命名的,若是依着我,叫花洲更好听一些。”
祝均也深以为然。
“不错,在下原也以为我大明独领天下,今日听得大师之言,方知是坐井观天。”
“在下不才,不敢说才学出众,也算见识过人了。连在下的眼界都如此浅薄,遑论他人。长此以往,我大明必将落于人后,何其可悲,何其可叹也!”
范则摸了摸下巴,我还没告诉你地球是圆的呢。
不过他倒是高看了祝均一眼。
这个年代的文人,大多像孙向魁一样,自诩天朝上国,对外来事物不屑一顾。
当然,这个态度,在你领先世界的时候,是没问题的,就像有人对钱没有兴趣,是因为他不缺钱。
可当他缺钱的时候,再说这话,只会显得这人既傲慢,又无知。
祝均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么多,而且求知欲又旺盛,实在是太难得了。
那么,不如……
拐了算了!
想到这里,范则看向祝均的眼神,逐渐火热起来。
这个火热,在其他人的眼里,可能就有些猥琐了。
祝均身后的一个随从,眼睛越眯越细,快成一条缝了。
他的手也在不经意间,向腰间佩剑靠近了半寸。
这些事范则看不出来,但邢远可不是吃素的,刚吃了好几盘子肉呢。
只听他冷哼一声,顿时连桌子都跟着颤了一下。
对面的随从脸色突然一变,与邢远对上了眼,精神明显紧张了许多。
范则不明所以,两边看了看,问邢远:“邢……邢公子,怎么了,不舒服?”
邢远撇着嘴:“吃咸了,清清嗓子。”
祝均也纳闷,广东菜这么清淡,还能把人给齁着了?
不过这么一闹,范则的眼神也没刚才那么猥琐了,紧张的空气得到了舒缓。
饭后,范则又跟祝均聊了一会儿,看时间已经不早,打算先找地方投宿。
祝均不愿意放范则走,便又大包大揽,说他住的客栈有很多空房,大家随便住,他买单。
那范则还客气啥,走!
可是住进店里以后,范则又后悔了。
祝均就像扔在沙漠里的海棉,突然见到下雨,那是连一滴雨水都不想放过。
关键这海棉的体量还很大,怎么吸都不饱,记性还贼好,有些事范则说完都忘了,他还没忘,还反过来跟范则探讨。
以至于到了最后,范则真的开始编故事给他听了。
但编一个谎言,就要用一万个谎言来圆。
范则头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亮。
加上祝均身后还一直跟着一个随从,形影不离,让范则欲哭无泪。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睡的大床,这些都是有代价的。
见到范则眼皮都抬不起来,甚至坐在那打上呼噜了,祝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让范则先休息,明日再来讨教。
范则迷迷糊糊的,倒头就睡,直到日上三杆才爬了起来。
而且不是主动起来的。
祝均,那个魔鬼,他又来敲门啦!
范则眼圈都是黑的,赶紧找了个借口,溜出门去。
来澳门可是有正事的。
他找到当地的商馆,找了个翻译,带着去了葡萄牙人的聚居地。
又在那里打听了半天,才来到一个欧式酒馆里。
在里面跟一个葡萄牙商人聊了一会儿,赶紧溜了。
他妈的,这么贵啊!
怪不得都说他们是欧洲狗强盗,抢到老子头上来了。
让范则如此气愤的,到底是什么呢?
答案:船,盖伦帆船。
这是一种在十七世纪,横行于各大洋之间的欧洲主流船型。
范则之前在港口的时候,就眼馋得不行,于是便找了翻译过来问问价。
结果对面一张嘴,就是四十万两银子,还不讲价。
给范则气的,一条三十二年的旧船,也敢要这个价格,怕不是吃了脏东西吧。
不过范则也不知道这一艘船,到底价值多少。
按一般估算,在明末的时候,一条新下水的盖伦船,造价大概在二十万两银子左右。
所以那个洋鬼子,肯定是把范则当冤大头了。
但范则生气,除了价格以外,主要是因为穷。
他要是有个千八百万两的,管你四十万还是八十万,老子有的是钱,砸也砸出个无敌舰队。
但现在不行。
范则盘算着手里剩下的不到一百两银子,还有二十斤人参,陷入了惆怅。
“大师,可让我好找!”
范则突然被人拍了下背,吓了一跳。
祝均感觉这个行为有些莽撞,赶紧缩回了手,在那里有些尴尬。
范则回过头来,眼神却十分和善,就像卖保健品给大爷大妈的推销员一样。
“祝公子,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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