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来之前,文楚铭单纯是想把兄嫂救出来,这会便又多了些与顾元侑较劲的意味。
他度过几年圣贤书,颇为孤高自许,此前屡试不第,也只觉是旁人没有识人之能,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才情与仕途。
而对于出身孤苦的文楚铭来说,像顾元侑这样的世家公子,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仗着祖辈的荫封,自身并无半分可取之处。
若是自己有这样的出身,肯定早已位极人臣,怎么会像顾元侑这样没出息,跑到个偏远的县城来做个县官。
“顾大人出身名门,定然也知一桩案子若是有一方对判决有何不满,是有权要求主审官重新审理的,我说的可对?”
“文大人说的是案子却是有疑点的时候,但……”顾元侑一脸为难,“罢了,文大人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也没什么好瞒着文大人的了。”
顾元侑吩咐手下,将文楚章和周娘子的案宗找了出来,“这便是令兄嫂之案的案宗,我与文大人本是同僚,也没什么好瞒着文大人的,文大人随便看吧。”
到了这时候,文楚铭也顾不上跟顾元侑假客气了,依言便将案宗接了过来细细翻阅,可他越看到后面越是眉头紧皱。
“我可早就告诉过你了文大人,令兄嫂所犯得罪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认证无证具在,你嫂子周娘子为了构陷虞青枝,险些害的上山书院院长夫人小产,上山书院那是什么地方?莫说是在鹿鸣县,便是京城的许多世家公子也有慕名而来求学的,而今只怕京城的贵人们也早就知道你兄嫂做的这些丑事了。”
似是怕文楚铭不信,顾元侑特地命人将周娘子从牢里提了出来,不过几日光景,文楚铭印象里温柔娟秀的嫂子几乎瞧不见影子了。
周娘子从出生起,都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这几日给她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晚上睡觉也有老鼠在她身上跑来跑去,她是吃不好更睡不好,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苍老了不少。
此时的她哪里还顾得上报复虞青枝,即便有文楚铭在场,见了顾元侑也乖顺的行了礼。
“文周氏,如今当着文大人的面,本官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可听明白了?”
“民女明白。”
“你为构陷贺虞氏,险些害的上山学院院长夫人小产,此事你可承认?”
“民女承认。”
“向上一任县令行贿,在他的帮助下逃狱,雇凶杀人,可是你所为?”
“是民女所为……”
周娘子每答一句,顾元侑面上的得色便更多一分,旁边文楚铭的脸色就黑一分。
直到周娘子又被衙役带下去关押,文楚铭都不曾开口说半个字。
“文大人,你这也亲眼看见了,不仅案宗上记录的清楚明白,你嫂子周娘子更是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有何翻案重审的必要?”
“顾大人此言差矣,这短短几日,我嫂子便瘦脱了相,神情更是惴惴不安,焉知不是在牢里被严刑逼供过?”
“更何况,今次我归乡,也是因着我义父钱公公听说我家里遭了变故,特地安排我回来处理,如今这案子的动向,他老人家也是时刻关注着的……”
“文大人可真是好大的口气,事实清楚、人证物证具在的案子,钱公公时刻关注着,就能颠倒是非黑白了么?”
虞青枝和贺连钧在外面偷听了半天,憋的肚子一股邪火,好容易得了贺连钧的准许,她直接推门而入。
“想必文大人这样的贵人还不认识民女,民女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险些被你嫂子害死的贺虞氏。”
“你嫂子周娘子,几次三番害我未得手,后来即便到了公堂之上,仍旧不知悔改,依大人所言,非得为这样的人翻案混淆是非,才是公道吗?”
“说得好!”破烂系统蹦出来为文楚铭激情点赞,虽然虞青枝一直没有回应过它。
“你!你休要污蔑本官!”
“污蔑?”贺连钧向前一步,将虞青枝护在身后,“方才我与娘子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文大人一计不行又生一计,黔驴技穷竟连自己的义父都抬了出来,原来文大人的为官之道,便是罔顾事实、帮亲不帮理。”
“哇哇哇,果然是男主,骂人的话都能说得这么好听。”
虞青枝虽然看不见这破烂系统的模样,但光凭想象也知道,肯定是一副星星眼的花痴样。
“文大人莫要在此地浪费口舌了,能拜到钱公公门下,想来文大人也付出了非一般的努力,文大人还是早些回京,留在钱公公身边伺候吧,鹿鸣县的事自有本官这个父母官处理,不牢文大人费心。”
顾元侑不留情面的下了逐客令,只气的文楚铭拂袖而去。
“这文楚铭是个聪明人,方才不过只见了你一面,便联想到了你跟魏国公府有联系,只是不知他是从何处见过老国公的相貌。”
“他入京之时,贺家早已败落,只怕是在有心之人哪里见过父亲的画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更得要小心一些了,他如今见了你,在你这又没讨到便宜,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虞青枝听了顾元侑的话急忙去问破烂系统,“后面剧情怎么发展你能透露一下吗?”
“……”
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虞青枝早就习惯了这个破烂系统的神出鬼没,见它不回应也就随它去了。
文楚铭从县衙出来,便怒气冲冲的回了文家,文楚章和周氏都在牢里,文家除了几个下人之外并没有旁人,越发显得门庭冷落。
文楚铭心中怒气更甚,“去给我备一匹快马,”他吩咐文家的老管家,“吩咐几个下人,盯着点刚搬来的那家人,他们家有什么动向,及时跟我说。”
光是一个长相酷似魏老国公的贺连钧就足以让他心存怀疑,这小小的鹿鸣县,竟然还吸引了前任兵部尚书的公子来此做一个小小的七品官。
他脑中灵光乍现,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形成,他急忙落笔,将今日见到贺连钧与顾元侑的事情细细说了,更不忘写明贺连钧与前魏国公相貌足有七成相似。
这封信不出意外,四日后便能交到钱公公的手上,他虽然不知道魏国公府与钱公公之间有何过节,但只看钱公公提到画像众人时的反应,就知道若是自己的猜想成真,贺连钧的死期不远。
与此同时,县衙内贺连钧却只担心贺婉月的身体,并未将文家放在心上。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这几日我久找手下的人好好打探一下,神医门虽说是江湖上的门派,但毕竟声名在外,找他们应当并不难。”
“如今我这个身份,行事有诸多不便,也不方便频繁与天赐碰面,此事你记得也知会他一声,婉月的身子如今是半点都耽搁不得了。”
“你放心罢,婉月就如同我的亲妹子一般,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倾尽全力去给她找神医门的人。”
顾元侑与贺连钧从小一起长大,眼见着贺连钧经历贺家的变故后,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众人皆道他狠辣不近人情,但顾元侑与朱天赐从小也是见识过贺家天伦之乐的模样的,若是魏老国公与国公夫人还在,贺连钧又怎会变成这幅样子。
他尚且记得,因着昏君的一道圣旨,贺家全门被灭,唯有贺连钧凭着一身武艺,带着贺兰城与贺婉月逃出生天,贺家几百口子人,一夜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他爹当时正任兵部尚书,为救贺家在宫门前长跪不起,竟直接被昏君下旨革职流放,当时若不是朱家暗中相助,只怕他爹那一把老骨头早就死在了流放路上。
念及往事,即便平时跳脱如顾元侑,也不免有些有些伤感。
贺连钧面上不显,只轻咳了一声,笑问道,“我与娘子千里迢迢到你这县令大人家里做客,难不成县令大人竟然连一顿晚饭都不舍得么?”
“你何时竟也学会了如此贫嘴?”
顾元侑惊得双目圆瞪,“你快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被人换了芯子?嫂夫人,你快看看,这还是我认识的贺连钧吗?”
他边说边作势要去扯贺连钧的脸皮,一副要看看贺连钧是不是被人假冒的样子,却被贺连钧一个闪身灵巧躲过。
“有兰城,还有你,如今又多了我娘子,你们三个哪个不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我与你们朝夕相处,若仍是之前那副模样,你们不会觉得很失败么?”
“我可没有跟你朝夕相处,兰城也没有,跟你朝夕相处的只有嫂夫人罢了。”
“你俩稍坐,我去吩咐下人备膳。”
顾元侑说完,见虞青枝通红了一张脸,溜得比兔子还快。
他又不是没见过贺连钧有多宠虞青枝,他逗得虞青枝红了脸,贺连钧又怎会轻易放过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虞青枝闻言面色越发红了几分,她心底暗骂自己不争气,21世纪的女人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么一句清汤寡水的话到底哪里值得你脸红了?
她虽这么想,脸上的红晕却久久未消,这幅垂首娇羞的模样直看的贺连钧心头一颤,紧抓住了虞青枝的手。
“相公,你……你这是做什么……”
“娘子,你放心,我既娶了你,这一生便只会有你一人,无论是什么刘家李家还是谁家的姑娘,在我眼里都不如你……”
虞青枝听了心里又羞又喜,她睁开眼刚见着贺连钧的时候,只看得见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双剑眸带着冷冷寒光,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越发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她知道贺连钧说的都是实话,刘秀儿相貌虽然比不上自己,但装扮起来还是能让人眼前一亮,这样的相貌贺连钧拒绝人家的时候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留,还让顾元侑把人家下了大牢。
思及此,她趁四下无人,飞快的在贺连钧脸上亲了一口,小声道,“相公,我同样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