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为神一贯的作风,都说神明心怀大义悲悯苍生,可实际上却要逼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去赔礼道歉,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庇佑世人。”阎宋冷嘲热讽。
“是这些老道太偏执了,神明不全是这样的。”比如她就不会。
她从不规定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准则,无论是神像还是香火,这些都不过是她和信徒相通的媒介,坏了就坏了换一个就成。心诚则灵。
阎宋看着她,嘴角扯过一丝笑容,“小废神是你太单纯了,以你现在的资质怕是到不了盛极一时的地步,那些高资质神明的弯弯绕绕远比你想到的多,等你有能力了再说这样的话。”
“我盛极一时的时候你这个毛头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她心里思忖着,竟一不小心说出了口。
她看着阎宋疑惑的脸尴尬笑笑,圆话道:“我是说,等我盛极一时,我就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神明是什么样的,真正的神是不屑亵渎的。”
小孩回来的时候双手通红。
她一问才知道那些黑心老道们不仅罚他跪还让他擦拭神像,里里外外全部要擦干净。
那神像她第一次进到庙里的时候见过,足足有三人高几乎能挨到房梁,这么浩大的工程居然推给一个孩子来做。赔罪也不是这么个赔法,那些道士肯定逼着小孩干了别的杂活。
“没事,不疼。”小孩搓搓手,他弯曲手指给紫陌看,示意自己的手还能灵活自如地伸展,“明天还去。”
明天还去?!
那群黑心秃子是疯了吧,逮着一个孩子使劲折腾。紫陌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法力还在的话,她必定要给这群老道士们一个好看,起码打得他们一个月下不来床。
小孩把紫陌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他抬起头,“我不去的话,他们就不让住竹屋了。”
“你不准去了,”阎宋冰冷地开口,“我这去把那群秃子绑来,人一杀庙一烧,我带着你们两个离开这深山,这个破地方不住也罢。”
“杀人……这这绝对不可以,杀人不好。”小孩儿怯怯道:“这片林子很大很大,很难走出去。杀了人就走不远了,有人来抓我们的。”
小孩喃喃道:“不可以……不可以杀人……”
第二天,小孩儿悄无声息地去了。阎宋大打出手,拧断了几个老道的胳膊。
此后的几天慢慢平静下来,白日里小孩在竹屋里坐着,他经常对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紫陌和他说话,他才示范性地笑一下。
“你说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小孩有时候突然蹦出来一句话,然后他自问自答一样摇摇头,“我不信。”
紫陌问他为什么不信。他想了半天,抬头道:“道士天天跪着笑着和神明祈祷,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肯定是和道士一伙,那我就惨了。”
那几日小孩总是早早睡觉,永远睡不够一样。他早睡晚起,之后就坐在窗前发一天的呆。日复一日,生活就这么继续下去。
心魇似乎定格在这竹屋的一天又一天,紫陌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眼下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知不觉度过了这么多天,她似乎困在了心魇中,一直在这一步徘徊。
紫陌来到庙宇大堂,神像如往日一般锃亮宏伟,她坐在蒲团上,忽然看见一个缺口。
神像的脚底似乎裂开了一条缝,也许是年久失修了神像有一点损坏也很正常,像这个程度的小裂痕也常见。
她的目光一瞥,神像托着的花瓶似乎也有些破损,和脚底的裂口几乎差不多。
也不知道是刚开始塑像时的失误还是后期修缮不及时导致的。大堂上香火不多只有寥寥几只。这间半山腰里的庙宇似乎年代很久了,平日里也不见什么人只有道士们在清扫维持。
她坐了一会,实在想不到心魇接下去的走向,如今她和阎宋待在这心魇里,法力被限制不能实施,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着心魇的发展见招拆招。坐了一炷香,她离开了。
一天晚上,高堂上的神像塌了。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见一声巨响。再进去的时候,整间庙宇几乎被碎石铺满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庙门往外涌出石块,埋了半个院子。
道士们又急又气,他们跪在院子里哭哭啼啼,站在碎石外面不断祈望神明息怒,满院的碎块把花草也砸死了。紫陌站在道士一侧,她脚边滚来一小堆碎石块,她盯着一个东西弯下腰,乱石之中闪出一丝金属光泽,一枚钉子。
光是清理那些石头就是个浩大的工程。道士们连觉也不睡了,大半夜拿着扫帚铲子到处清理碎石,打扫就打扫了还鬼哭狼嚎,弄得人都没法睡觉。
这一夜直到天微微亮,竹屋里的三个人都没睡。因为心情烦闷,小阎王离开竹屋四处转悠去了,屋子只剩下她和小孩儿。
小孩坐起来看着窗外,忽然道:“我之前往山上去,看见有很好看的花,离庙不远就在小山头上。”
听他的意思是现在就想去看花,果然睡不着觉的时候脑子开始活跃,紫陌的脑子也异常清醒,既然想去看花那就去看吧,左右也没事情可干。
紫陌路过庙门的时候,道士们灰头土脸还在闹腾,声音一波高过一波,她摇了摇头径直往山上去。她走一会就停下来看小孩来了没有。
说来也奇怪,小孩平日里虽然说话慢吞吞但做事行动都很快,这次怎么磨磨蹭蹭的。小孩说不用等他很快就到,紫陌都已经走到山头了还不见小孩的踪影。
天从微亮逐渐大亮。
她打算原路返回去接应小孩,忽然不远的地方星星点点,迅速升成了一片火光。愣了一下,那地方似乎正是她来时的方向,是半山腰的财神庙!财神庙起火了!
火势很猛染红了半边天,她站在原地都感受到了火焰的灼热,小孩还在庙里。她必须得下山。忽然被人一把拉住,她回头一看是阎宋。
阎宋拽着她不让她离开原地一步。火势太大了,就算她去了也是白白送死,这些她都明白,可她就是不甘心。
心魇既然走到了起火这一步,眼看小孩就危在旦夕。阎宋盯着她,忽然指了一个方向。
一个身影在挪动,从二人的角度刚好看得清楚,那就是小孩。小孩忽然转头,似乎也看见了他们,他对着二人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扭头隐没在山间。
那个小小的身躯离烧毁的财神庙越来越远,最后慢慢挪出了他们的视线。
“他放的火,”阎宋低声道,“我在另一边的山上看见了。”
紫陌大吃了一惊。
小孩放火烧人,这怎么可能……
方才小孩身前萦绕了一缕青烟,尽管青烟很快就散去了,紫陌还是看得真真切切。青烟化成,随影潜形。看来这个时候心魇就已经找上偶师,幻化雏形了。
“这帮秃子死不足惜。“
阎宋缓缓道,他无意间听见道士嬉笑,这才明白事情的大概。
原来自从小孩罚跪赔罪后,道士并没有放过小孩。他们声称要虔诚不然难能作数,为了避免紫陌和阎发现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逼迫小孩每天晚上去守神像,一守就是一整晚。生生守了一个月之久。
口头上说是守神像,实际上小孩什么活都没少干。有时候几个道士睡不着,他们扯着小孩的头发叫小孩跪下给神明磕头。小孩背上、腿上、腰上没有一处好皮肤,淤青红了又青,青了又红,久久不散。
听完这些,紫陌几乎要晕厥。
怎么会这样…
难怪后来小孩早睡晚起,整天坐在窗边呆呆的,竟是每晚趁他们睡着后悄悄去守神像,还经受了这么多打骂。小孩总是穿得很厚,也许就是想盖住伤痕不被发现。
“所以小孩最后忍不下去了,就亲自动手。”紫陌喃喃道,这么多天她一直心里不安,却从来没有发现小孩的异常。
想必阎宋也没有发现,这难道就是心魇下一步的走向吗?火光渐渐看不见了,浓烟四起弥漫了她的双眼。
待能看清事物的时候,她正身处城街上之中。场景突然的变幻她还没反应过来,小孩踌躇的背影似乎还在山间闪烁。
“看来心魇已经变化,这里是偶师的下一个历程了,打起精神。“阎宋打量着过路的人,缓缓地说着。
街道旁有一石碑上写“杨庄”,这个地方紫陌听千官提起过。
杨庄紧挨着凌城,是一户有钱人家开出来的地盘。以前还有点人气,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庄突然就荒败了。时间一长空着的房屋也被风沙侵蚀没了,后来彻底成了一片荒地,没人敢去了。
如今她和小阎王就身在杨庄,这或许就是心魇下一步的去路。在杨庄荒废之前,偶师一定来过这里并且发生了什么。她不禁想起烧没了的财神庙。
两个人站了不久,忽然一队侍卫模样跑到面前,几人上下打量阎宋又扫视紫陌,咧开嘴笑道:“就你俩了。”说着就要把两人绑起来。
她这才看见列队后面拴着一串人,那些人一个个低着头,末尾一个侍卫拽着铁索驱着他们走。
她见阎宋要反抗,低头劝他道:“你乖乖顺从,这样才能顺应心魇下一步的走势。”
在财神庙的时候,或许正是她和阎宋的插手,导致心魇一直停留在那个阶段拉长了时间维度,眼下顺应心魇或许能更快推进行程。
二人被拴在末尾,对这里的情况他们一概不知,紫陌拍了拍前面的人问了问,前面是个虾米一样的老人。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悄声道:“这是杨老爷手下的人马,他们每个月都会在街上抓人,说是给杨老爷消遣,只要能把杨老爷逗笑就有赏钱拿。”
可是上次一共去了三十多人,最后活着出来的只有七个人,他们出来之后彻底疯了,谁也不知道那七个人到底在杨府经历了什么。
老人愁眉苦脸道:“我就不该上街买酒喝,没想到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抓到我头上,我这条老命是不保了哟。”
侍卫走到老人身边一拳打在他肩上,威吓说再窃窃私语就把他扔出去喂狗,老人痛得直咧咧,眼珠子飞出来似的瞪着跋扈的侍卫。
列队人马突然停了,侍卫又抓到一个新的。片刻紫陌身后就多了一个素衣的少年。他低着头,脖颈深凹下去看起来干瘦干瘦,似乎风一吹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