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口气平常，但在木吒听来却如遭雷击，彻底愣住。
突然有种心境崩塌的感觉。
木吒侍奉观音菩萨多年，聆听教诲，只知佛法高深奥义无边，视菩萨之命若梵音真言，从未有过丝毫怀疑。
纵然是整个三界，亦无不称颂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恩德。
可这个经灵山千挑万选，向佛虔诚，被委以传道大任的取经人，居然对观音提出了质疑？
木吒因为信仰被亵渎而有些失态：“你怎敢......”
陈三当即反问：“我为何不敢？”
婆竭罗龙女缓缓站起，神情之中竟带着无比的欣慰。
“三界信众，凡将菩萨之言奉为神谕者，往生之后虽可得享善果，却难以脱离轮回苦海。”
陈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疑惑的望向婆竭罗龙女。
龙女又说道：“纵观灵山各位菩萨罗汉，无一不是曾对佛祖有过怀疑，这些人不同于凡俗之处，恰恰在于他们曾经的怀疑。”
“之所以怀疑，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盲从佛理经文，而是真的在‘悟’，其间或有疑惑迷茫，但只待驱散心中那最后的迷雾，便可明悟事理人心，正果自成。”
龙女说这番话，陈三压根没有认真听，只当她是在给自己讲大道理，希望自己放了红孩儿。
但猪八戒却从婆竭罗龙女的话中悟到了什么。
“师父，我好像悟到了！”
陈三翻了个白眼:“你悟到什（个）么（屁）了（啊）！”
八戒一脸认真的汇报自己的学习心得:“佛门弟子，倘若一直照本宣科，墨守成规，纵然把经书读烂，那到死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弟子。”
“那些菩萨罗汉，之所以能够修成正果，是因为他们不拘泥于经文本身，而是知行合一，践行大道，越是离心里的越近，迷茫挫折便越多，但只要冲破这最后的瓶颈，就能得成正果！”
“哦。”
陈三敷衍回道:“什么意思？”
八戒也被陈三搞懵了。
我老猪都能明白的道理，师父竟然不知道？
还是说，自己悟错了？
陈三之所以不想搭理八戒，是因为他知道，八戒大概是被洗脑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只需参悟就能修成的正果？
所谓宗教，说白了就是统治者为了便于统治而衍生出来的东西。
那些教义和文献，则是经历无数人对其中文字的解读、然后扭曲，再赋予包装美化，这样就能让所谓的教义基本不存在逻辑上的漏洞。
简单来说，我们觉得深有道理的教义，其实就是他们把一些众人皆知的道理，用他们的方式表达出来。
这样我们就会有共鸣的感觉:言之有理！
要不就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车轱辘话。
陈三轻叹一声，
婆竭罗龙女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话触动，继续说道:“菩萨所念，乃是天下众生，绝非如你这般，为一己私仇，恣意妄为，不顾苍生疾苦。”
陈三笑了。
“红孩儿一人之命，与天下芸芸众生有什么关系？”
“我就不信，杀红孩儿一人，这天下便不再是天下？红孩儿不死，就能免去众生灾厄？”
“我如今之举是私仇不假，但菩萨当真就没有私心吗？“
陈三已经认定，观音菩萨一定有私心。
不光是观音菩萨，如来也有。
身在佛门，一心为教，宏愿将佛光普照三界，确实伟大。
不仅伟大，动机也合情合理。
但在观音菩萨心中，究竟是传道重要，还是苍生重要？
若真为了苍生着想，就不会在悟空敖烈受难之时隔岸观火，就不会在自己登门求见时避而不见。
悟空不是苍生？
敖烈不是苍生？
婆竭罗龙女在木吒的搀扶下，勉强站住身子，将观音菩萨的意思告诉陈三。
“红孩儿身怀天命，日后要替菩萨广施恩泽，福佑苍生，你杀他固然一时痛快，却可曾想过因此夺取更多人脱离苦海的机会？”
“你这话不对。”
陈三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死他一个，悟空怨气得解，敖烈恨意可消，我也能心情愉悦，如此我们便可心无挂碍继续西去，早日将真经带回大唐，普渡万千生灵，这样一来，红孩儿才是真的功德无量。”
“龙女觉得，我为红孩儿安排的这个‘天命’如何？是否比菩萨安排的冠冕堂皇的多？”
陈三不仅顺着婆竭罗龙女的逻辑反驳了她，反而言及观音菩萨时还用上了“冠冕堂皇”这般贬义之词。
他心中对观音菩萨，甚至是对如来的不满，可见一斑。
婆竭罗龙女见讲理不成，便换了一种方式，温言说道：“我可以帮忙把大圣和敖烈的伤治好，也请圣僧慈悲，饶过红孩儿，毕竟他尚且年幼，无知鲁莽......”
这个方案倒是公平。
但陈三又摇了摇头：“我觉着不行。”
婆竭罗龙女眼中也生出几分怒意。
这玄奘哪里是不愿放过红孩儿，分明是在跟菩萨较劲！
“那你待怎样？”
陈三道：“他们的伤不劳龙女费心，贫僧自会为他们遍寻仙草灵药，至于慈悲，不好意思贫僧不会，还有你说红孩儿年幼......据贫僧所知，他差不多三百多岁了吧，你管这个叫年幼？”
“更何况，年幼从来不是逃避惩处的理由。”
“昔年悟空也不过是个年幼的猴子，佛祖可曾大发慈悲？”
一旁的木吒听到这话，吓得直冒冷汗。
这玄奘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连佛祖都敢怼！
婆竭罗龙女白皙的脸蛋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玄奘，你当真要执迷不悟？”
“我刚才说了，玄奘不是你叫的......”
陈三才不管她是否生气，听她言语中的威胁之意，直接甩个她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仙子姐姐不要仗着貌美，便以为贫僧不敢动你，若你仍是这般啰嗦，休怪贫僧辣手摧花。”
猪八戒张大嘴巴，笑出猪叫。
辣手摧花，师父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婆竭罗龙女既尴尬又无语。
她何时依仗过自己的容貌去做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