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震惊当场,半晌都没有动弹地方,不少民壮都手抖腿也颤,看王守仁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可怕的猛兽一样,连对面那些受伤倒地的百姓都忘记了哀号,吃惊的看着那个杀神一般的少年人,最后居然还是王守仁自己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摆掌中朴刀,过去俯身一把拨开苟日新那个人头上的帽子,抓住它的发髻,将人头提起来,向上一举,对着那些原本准备再次张弓搭箭的民壮断喝一声:“抛下弓箭,否则同此贼一样下场”
那些民壮居然被他吓得大多将掌中弓箭一抛,忙不迭的向后退两步,那些即便抓着弓箭不放手的却也再没勇气张弓了,至于苟日新身边那几个师爷和衙役,也都被喷溅了些鲜血,大多跪倒在地狂呕不止,谁还有力气来管别的啊
王守仁目光一扫四下里,那些衙役民壮看着他那恐怖的眼神——其实王守仁此刻的眼神未必恐怖,但他双眼眼皮上都有鲜血,看上去确实非常可怕——不由自主向后退着,王守仁却一手提着那朴刀,一手拎着那人头,大步走回朱祐樘这边,宋毅链的那些亲兵也都是杀过人或是见过杀人的,此刻却都不由自主将路给让开了,王守仁来到朱祐樘马前将朴刀往地上一插,人头往地上一扔,双膝跪倒,对着朱祐樘磕下头去,口称:“公子,小的擅杀朝廷命官,请公子降罪”而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朱祐樘一笑,接着说:“小的能为此间百姓除去此獠,死而无憾”
朱祐樘在马上低头看着一头一脸鲜血却居然还在微笑的王守仁,默然无语。
一旁的张纪看着这张此前还带着稚气现在却满是鲜血的脸,心中暗赞一声:好汉子不愧是王华的儿子
李东阳看着这血腥的一幕,看看王守仁那异常可怕的脸,居然没有半点作呕的意思,只是眼神闪烁,显然正在苦思维护王守仁的办法,这孩子是跟着他出来的,王华特意拜托他照顾,再怎么说,也不能让王华失去这个儿子,更不能让朝廷失去这样有血性的栋梁之才手刃知府,这孩子还真是好气魄
宋毅链看着这个出人意表的少年,心中满是寒意:这个少年看样子只不过十四五岁,居然挥刀砍了朝廷正四品知府,这这这——
他只觉得后脖颈一阵阵发凉:莫非他受到了太子的授命?要不,这少年的行为可太出格了,让人心惊胆战、防不胜防啊
就在此时,对面那些定远百姓忽然齐刷刷跪倒,就是那些受伤的也都强撑着爬起来跪好,之前同苟日新对峙的那个黑脸汉子腿上也受了伤,此刻却不管不顾,仰天长号:“元知县,元知县,您看见了吗?贪赃枉法的苟日新被这位小英雄砍了,您老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可以瞑目了元知县,元知县……”
所有定远百姓此刻一起大放悲声,伏地痛哭,那个黑脸汉子却爬起身来,受伤的腿一瘸一瘸的强撑着向朱佑樘马前走来,宋毅链的那些亲卫此刻看看自家主子,见他也有些愣神,就没敢上前阻止。
黑脸汉子来到王守仁身前,对着王守仁跪倒磕头,口里说:“多谢小英雄替我们元知县报了大仇,小英雄大恩,定远百姓世代不忘”
王守仁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黑脸汉子却转身又冲着朱佑堂磕头,说:“这位公子,请饶了小英雄,我田七郎愿意替小英雄而死”
朱祐樘目光投在这个汉子脸上,似乎在想着什么,李东阳心里暗自思量:此事若不能善了,这汉子的办法也未尝不是良策,只是,这样一个血性汉子替苟日新那种贪官偿命,实在可惜了
那些定远百姓看黑脸汉子走向这里,都渐渐止住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互相扶持着走了过来,再次齐刷刷跪在黑脸汉子身后,一起向朱祐樘磕头,说:“贵人,请饶了小英雄,我们愿意替他偿命求贵人开恩,求贵人开恩”
他们不住的磕头,口中哀告连声,这场面,看得李东阳和张纪都心潮澎湃,眼角湿润起来。
那些衙役民壮都惊奇的看着这一切,宋毅链和他那些亲卫都满脸震惊之色,所有人都紧张的等着这个身份尊贵的少年做出最后的裁断。
朱祐樘看着这些百姓,忽然抬起手来微微一摆,张纪赶紧高声喊一声:“大家静一静”
定远百姓都停止磕头和哀告,抬起头来看着马上这个少年贵人,黑脸汉子和王守仁也都抬起了头,其他人的目光也都在朱祐樘身上,朱祐樘忽然翻身下马,走到王守仁跟前,不避血污,伸双手将王守仁搀起,而后又将那黑脸汉子搀起,对着跪倒在地的百姓说:“各位父老乡亲请起各位听着,你们口中这位小英雄姓王名守仁,他今日为凤阳万民除去苟日新这个恶贼,何罪之有不但无罪,而且大大有功”
那些百姓没有站起来,听他的话,愣了一下,才欢呼一声,争相恐后的爬起来,齐声高呼:“王守仁,王守仁——”声音响彻云霄,久久不散,王守仁这时反倒一脸尴尬之色,似乎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之后,定远百姓忽然又都跪倒一片,异口同声的向朱祐樘喊:“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朱祐樘看着他们那惊喜若狂的神色,心中涌起异样的激荡之情:这个,就是民心所向吧?
他等他们稍稍平静一些,才再次高声说:“定远知县元器琛,忠君爱民,为国分忧,不幸以身殉职,殊可悲痛,特准定远百姓入皇陵选取巨木,为元知县置办棺椁,风光大葬凤阳府即刻开仓放粮,救百姓于饥馑,以告慰元知县在天之灵让凤阳百姓知上天有爱民之德,怜惜勤政之官”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死寂一片,而后才爆发出震天的呼喊:“贵人英明,贵人英明啊”那些定远百姓拜倒在地,再次痛哭失声,有的人还不住的拿头撞地,不少人嘴里在呼喊着:“元知县,元知县,您老听见了吗?您老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可以瞑目了”
朱祐樘看着这些近乎疯狂的百姓,眼中终于濡湿一片,身后的李东阳、王守仁、张纪也都红了眼睛。
等一切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朱祐樘才转头对宋毅链说:“宋留守,烦劳你到皇陵传我的令,让这些百姓选取巨木,皇陵任何人等不得阻拦,违令者,斩”
他说得很是平淡,宋毅链心里却是一阵哆嗦,赶紧躬身说是,带着定远那些百姓离开,他的那些亲兵都有些灰溜溜的跟在后面。
黑脸汉子田七郎走时,向朱佑樘跪倒磕了两个头,又向王守仁磕头,说:“公子,小英雄,但有差遣,田七郎万死不辞”
而后,他才一瘸一瘸的带着那些百姓跟着宋毅链走了。
王守仁将那立了大功的朴刀交回到那衙役手中,刘三看着朴刀上那还未干透的血迹,心里非常激动:从这之后,这刀就是我们刘家的传家宝啊砍了正四品知府的脑袋,绝对得供起来啊
凤阳府的那些衙役和民壮都神色紧张的看着朱祐樘,恰在此时,梅纯带人扑灭大火之后过来了,他身后有五六百兵士,一个个都跟他一般被烟火熏得跟灶王爷似的,他听说太子也来了,一等大火被扑灭,就带了部分兵士过来护驾了,朱祐樘一看正好,让他派人将那些衙役民壮带回去,而将苟日新的尸首收敛起来,他那四个师爷都拘押起来,等待审问。
梅纯看见王守仁满头满脸是血,唬了一大跳,之后从李东阳口中知道这个少年的壮举,对王守仁连声称赞,那大拇指翘得,都快上天了,弄得王守仁脸色通红,比他脸上那鲜血都红。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凤阳城时,天色都已经黑了,在临时扎的火把照耀下,整个队伍像一条巨龙,蜿蜒向前,朱祐樘在马上看着这一切,心潮澎湃,忽然之间,对方先生所说的百姓监督官员的提议充满了期待。
……
阳谷隶属山东布政使司兖州府东平州,往西、往北就是慕轩他们要去的东昌府了。
对于慕轩来说,自从知道了那个武植武知县与夫人潘氏的真实状况之后,对里的武大郎之类的就更加不在意了,他原本就不喜欢里的那个打虎英雄武松,那个武松整个就是一个变态杀人狂,在鸳鸯楼里不分善恶胡乱杀人,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八十年代拍的《水浒》里祝延平演的那个武松,那个武二郎,才是有情有义、善恶分明的山东好汉。
景阳冈上据说有什么“武松打虎处”的石碑,说是南宋时立的,慕轩想想就觉得好笑。
他们一行人原本没想在阳谷逗留,住宿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准备赶路,谁料无意间听到客栈一个伙计在说:“哎,听说了吗?那个害死钱大郎的恶贼抓住了”
“真的?”另一个伙计很惊讶,“钱大郎死得那么惨,究竟谁下的毒手啊?”
之前的伙计说:“听说是个外乡人,好像是滕县来这里做小买卖的,叫方小山吧?肯定是见财起意,才下狠手的”
“这种恶人,一定要千刀万剐才行”另一个伙计狠狠的呸一口说,好像那人杀的是他的亲人一般。
慕轩却顿时呆住了:滕县来的方小山,不会就是我认识的方小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