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空寂的西阁殿内,顿时响起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传入了在此等候已久的陆昭漪的耳中。
「昭漪……」
此刻的她,早已摘下来了头上的斗笠,猛一转头,一张清冷而又温婉的脸,朝向门口,露出些许笑容。
门外,夏裴一身玄色常服,英姿勃发,与太极殿上,那般庄重肃穆的气质截然不同,好似是特意重新装扮过的模样。
此刻,他看向她的目光中,隐含愧疚之意,「昭漪,对不起……朕……」
不等他说完,陆昭漪便打断了他的话语,微微一笑,「七娘知晓陛下的不易,隐忍算计,时刻保持猜忌,也是陛下身为帝王该有的担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昭漪都能体谅。」
「你,不怪朕?朕可是对你都一直隐瞒……」夏裴试探地问。
陆昭漪笑意盈盈,目光柔软的像春水,「陛下是帝王,不管陛下如何做,都是为了大渊朝好……七娘只希望陛下,时刻心系天下黎民,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七娘从未怪过陛下。」
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婉转,如潺潺流水一般清润悦耳。
可听在夏裴的耳朵里,却像是一柄尖利的匕首一般,直插入他的胸膛,让他疼的窒息。
他缓缓走上前去,在她跟前站定,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拥入怀中。
陆昭漪显得异常乖巧,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反而是任由他着他,面容含笑,且心甘情愿地投入在他的怀里。
夏裴感觉到怀中女子的柔弱,心里更加难受,将脑袋埋入她的脖颈间,贪婪地闻着她的馨香。
许久许久,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夏裴就那么抱着她,似乎生怕她跑掉一般。
不知又过了多久,陆昭漪方缓缓推开他,目光温柔似水。
「这一次,是陛下赢了,七娘输的心服口服。以往,七娘一直担心,先王留下来的那些老臣,陛下恐怕会压制不住,如今看来,是七娘多心了。今后,七娘仍会继续辅佐陛下,以求,开万世之太平。」
这一席话说出来,夏裴更加感慨,这个女子的心胸之宽广,他一直都是知晓的。
只因她的心胸,绝非常人所比拟,即使在面临困境时,也能不卑不亢,甚至于,在这种时候,都能不忘了自己的使命。
他看向她,目光坚毅,「朕会尽力的。」
她微微一愣,随即莞尔一笑,立马又岔开了话题。
「南陵公今日已死,那么吴崇,陛下是想如何应付?」
突然间被强行拉回正轨上,夏裴一开始也有些愣怔。
但很快,他也恢复了平静,心思也逐渐活络起来。
吴崇此人,要更为女干滑,这一次洛京之变,他却将自己摘的干净,一点线索都未留下。
而南陵公叛军南下,分明也有吴崇的算计,事后却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明明知道此人心计,甚至已昭昭于天下,但就是抓不到此人的把柄,又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如此,才是最让人棘手的。
「吴崇是朕一手培植起来的,当初,朕也看不出此人竟这般的老女干巨猾。如今之计,需将他们一一瓦解,如此才可将其扳倒。」
闻言,陆昭漪眉眼一挑,「陛下想让七娘如何做?」
夏裴抿了抿嘴唇,抬眼与她对视,有种胸有成竹的意思。
「过几日,朕会差李德交给你一份名单,拿到名单之后,你设计,将名单上的人一一打压,同时设法搜集出针对吴崇的证据。如此一来,朕觉得,不出一年,那些人一旦没了威胁
,吴崇自然也就失势,到时朕再将其定罪,你道如何?」
听了这番话,陆昭漪迟疑着,来回再殿内踱步,好像不太赞同夏裴的话。
吴崇狡猾阴险,要真的将那些依托着吴崇的附庸,针对打压,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此举容易打草惊蛇。
「不妥吧?」陆昭漪摇摇头,道:「若吴崇是一个聪明人,此计进行到一半定会已经察觉,此事乃陛下授意,七娘怕他会狗急跳墙。」
「那么,你有更好的主意?」夏裴皱了皱眉头。
他面前这位女子,是他心爱之人,作为男子的他,本应不想附和,也不想承认自己不如她。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本事,确实更为高明。
陆昭漪抿着唇,沉默良久后,她忽而露齿一笑,「七娘有一个办法,既保陛下的明君之名,也可让其自取灭亡。不过,七娘却要陛下答应七娘一件事,否则七娘决不冒险。」
见她神秘兮兮的,夏裴更是好奇,「什么事?你尽管说于朕听。」
当即,透过烛火,陆昭漪踮起脚,攀升夏裴的肩头,附耳过去,像是说了好久悄悄话。
直到过了许久,夏裴像是还在沉思之中。
「陛下意下如何?」
眼见他思考这么久,而且已经快要到后半夜了。
若再不出宫,怕是今夜又得留宿皇宫,恐怕会被礼官以此为借口,定是会闹得朝堂不宁。
然而,方才在他耳边说的话,也是她想到的一个办法,只是此法风险太大,她怕陛下不肯答应,故而才会如此郑重地提醒。
果不其然,沉思过后,夏裴逐渐回过神,看着她,脸色一僵。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声音冷淡。中文網
陆昭漪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还没说动他。
但是……
「那么,七娘只能另想他法。」她低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的黯然,淡淡道。
夏裴紧紧盯着她的侧颜,「你是不相信朕吗?」
陆昭漪摇摇头,却是没有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然告诉了夏裴答案。
见状,夏裴眸色一暗。
「好,朕答应你!」他咬牙,一字一句地吐出。
这一句话,仿佛在他的心上划了一刀。
「谢陛下。」她淡淡说道,声音中透着几分欣喜。
夏裴看着她,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光芒,而后又强行埋在了心底。
「无事。下次,朕再与你说……」他眸子转了转,看向门外,「李德,送陆娘子出宫……必须送回永平里坊直到府上,不可怠慢。」
李德点头哈腰,脸上挤满皱纹,憨笑着,「陛下,奴婢定会将陆娘子送到府上,才会赶回来……呵呵呵……」
刚才,西阁殿内发生的一切,李德这个老太监看得可清楚。
他一开始见此甚是惊慌。
皇帝与尚未完成婚事的新妻,不仅私下偷偷见面,还那般亲昵的相拥,古往今来,从未有之。
李德是为阉人,却也为明眼人,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情义相投,神色转变,看着这一对郎才女貌,打心底的欣慰。
离开西阁殿之后,戴回斗笠的陆昭漪跟在李德身后,往宫门方向而去。
路途中,李德不时出声提醒,小心脚下的台阶与路。
「陆娘子,这边请……」
而她都听着,李德一直称呼她为「陆娘子」,未免有些疑惑,便顺口询问着。
「公公,七娘眼下身兼官职,可这段日子里,称呼七娘为长史之称的少,反而称娘子的居多。是何缘故?」
自打她升任太渠阁长史以来,鲜少听到「陆长史」这一称谓,而按照朝中惯例,有官职则称其官职,即便身兼数职之下,也要以高职为准来称谓。
唯独她陆昭漪,朝中做了这么久的官,直到如今,还是被人称为娘子,让她不禁疑虑加深。
难道这一切,只因她是女子?
李德笑了笑,欠了欠身回答,「还未陆娘子,若以地位来判定,是皇后为大,还是长史之职为大?」
听了此话,她不禁翻了白眼,这不明摆着嘛?
然而,李德接着说:「陆娘子您与陛下婚期将定,算是半个宗室之妇,别小看「娘子」这一称谓。一旦您接了陛下册立诏书,登宗室名谍,您可就是皇后之尊。而在您未得册立之前,这般称呼,着实是对您的敬重。」
陆昭漪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公公教诲,七娘谨记。」
李德笑眯眯道:「奴婢也不过是奉命行事,陆娘子无须客气。将来陆娘子入主中宫,奴婢还请您多多关照呢!」
夜长,犹如墨染。
月华倾泻,洒在地上,将地板镀上一层银色。
回到永平里之后,入了府,回到卧房躺在床榻上,她的脑海之中仍不断地思绪着。
许是夜凉如水,风声阵阵,而在夜半之后,寒意更甚。
灯光摇曳,昏黄而朦胧,一个人影悄然进入到她的卧房,见到床榻之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身形,一阵娇柔般口气,轻叹出声,将床榻上已经陷入梦乡的人,摆正好,盖上了棉被,从而才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夜,陷入了沉寂。
九月近半,永平里内,仿佛回到了过往那般。
风满楼生意变得更是热闹。
沁雨阁驻地又在洛京之中换了地方,且在按部就班的执行着飘雪楼所发布的任务。
如今的谍网,完呈现于皇帝视线之下,不过,身为飘雪楼主的陆昭漪已经不在乎了。
天下盟三十六堂各司其职,直属堂口与各州分舵,都只听命于盟主陆昭漪。
一切好像完恢复了一般,可又似乎没有。
在南陵公被枭首之后的第九日,李德终于送来了,由夏裴亲笔所写,与吴崇相关的官员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