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知道害怕了吗?
冷不丁的,陆昭漪遮面纱巾急转,对着南陵公,「周奕已死?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那时你应是已经入宫,只有我、河南尹、廷尉,还有几名狱卒知晓此事,你怎的晓得?」
她迈开腿,步步紧逼,「除非,那些狱卒之中,有你安排的人,在得知周奕身死,便将这个消息偷偷传递给你。是也不是?」
她的每一句话,都直戳要害,令南陵公哑口无言。
而这个时候,殿外忽然走进一名身着囚服之人,手中绑着锁链,由廷尉府吏押解入殿。
当此人出现之时,南陵公内心最后一道的防线彻底摧毁。
此人,正是被抓获一年多的东宁王周奕。
而眼前的周奕,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一毫之伤痕,与一个时辰前,在大狱中的那人,犹如判若二人。
南陵公心底,隐约升腾起一抹绝望之意,他终究还是小瞧了他们。
当周奕出现在大殿之上,除了满殿之人的惊呼,气氛微微有些凝重。
众所周知,陆昭漪曾在四五年前与周奕有过婚约,之后因准新娘逃婚出逃,婚约至此荒废。
在数月前,太后懿旨,向南阳侯府下聘,求娶陆昭漪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世人眼中,她已是半只脚踏上皇后之位的女子,即将会是皇帝夏裴的新妻。
眼下,他们三人同框,让朝堂上的人,不禁浮想联翩。
这番景象只存在片刻。
面对夏裴,周奕始终站直不跪,即使廷尉府吏的强压之下,仍然保持着站立。
见此,夏裴摆了摆手,「不跪就不跪吧!他父亲周初,与朕的先父有世交之故,只是信仰不谋,而分道扬镳成了死敌。撇开一切,朕,也该称一声世兄!」
听闻此话,殿内的大臣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心中震撼不已,当场便山呼,「陛下仁善!」
周奕并未有所动作,只是沉默以对,但他身体,却缓慢向前挪动,站到了陆昭漪身侧,与夏裴遥遥相对,两人四目交接,一个冰寒彻骨,一个阴险狡黠,却又透露着浓烈火药味,似乎一触即发。
而陆昭漪则缓缓向前移了几步,又拉开了距离,反而与御座上的夏裴,更近了些。
这细微的动作被夏裴敏锐的捕捉到,嘴角的弧度更显了些。
陆昭漪却不顾这些,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发出的声音婉转动听。
「回禀陛下!今日臣入诏狱,见到的周奕并非其本人,我杀的应是陛下放在诏狱之中的棋子,而真正的周奕,一直羁押在……太渠阁,臣没说错吧?」
话落,大殿内鸦雀无声。
众臣纷纷看向夏裴,似是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答案,却又害怕自己的猜测,又引起龙颜大怒,故而很快地低下了头。
然,夏裴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坦然的承认。
「不错!」
殿上一阵寂静之后,陆昭漪继续说道:「陛下其实一直知晓,臣要找出四年前,杀害臣父之凶手,而陛下命臣任太渠阁长史之职,便是让臣发现此事之后,自行去审问周奕。可臣,还是未察觉陛下的良苦用心,直到最后一刻都没能真正见到周奕。」
这话说完,不明真相的朝臣们议论纷纷,南陵公亦是圆瞪着双目,盯着她。
「那你说……诏狱里面的,是谁?」
「周乾……」陆昭漪答道,「自始至终,周乾就从未被人救走,而当初传出消息时,便是故意抛出诱饵,让某些人上套,而最终,南陵公你……如陛下所愿,自己跳进了这场谋划一年多以来,陛下为你设下的陷阱。」
说到这里,夏裴捋了
捋袖口,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转而吩咐身边内侍李德,「既然,朕的准皇后已经将朕布局之事抖搂了,那朕也不藏着掖着,此次叛军之中,就有朕安排之人,此人,一直在前线给朕传递消息,便是通过小平津关,送至朕的手上。」
众大臣纷纷窃窃私语,有的不敢置信,有的则表情怪异。
这是什么情况?
叛军之中有皇帝的内应?
不时,已经有朝臣站出来,「陛下有如此谋略,当为社稷之福,黎民之福啊!」
「陛下英明?」
夏裴却不理会朝臣的吹捧,继续说:「朕本意是让叛军渡河,若孟津被破,叛军内潜藏的内应则立刻掉转矛头,对付叛军,届时叛军大乱,朕的八万武进军,自邙山突然出现,杀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七娘子带卫戍军出现固守城池,朕的计划才没有用上而已。」
此时,再看向南陵公,他的脸上连连抽搐,没想到自己计划的这一切,却在这位年轻的皇帝面前竟会是跳梁小丑,这怎能不让他惊愕?
他已然显得疯癫起来,当即就要夺下夏元隆手上的斩龙剑。
千钧一发之际,南陵公被一股巨力狠狠推倒,跌在了地上,他狼狈爬起来之时,就见夏元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眼底的鄙夷和嘲讽之意,刺激得南陵公心脏剧痛。
他一把翻身而起,与夏元隆打斗起来,当即之下,文臣们都在大骂南陵公无礼,而武将们虽身穿官袍,但行动依然顺畅,当即从席间挑起,参与搏斗之中。
只是不过一盏茶功夫,他的衣襟终究被人抓住,夏元隆、田泉与文尝三人立即将此人押在身下,趴在地上,而他面对着的,正是殿阶之上的夏裴。
「南陵公,朕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起事端,朕刚登基一月,冀青之乱便是你挑起的,是不是?雍州粮谷之祸,韦王叛乱,再加上数日之前,你亲率叛军强攻孟津,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没有你的身影?」
面对这番指责,他毫无反驳之言。
从进门开始,一直没开口的周奕,此刻开了口,眼神冷冽的看向趴在地上的南陵公,无任何气色地说:「若不是听信你的话,要与我东宁合谋夺取洛京,我怎会沦为阶下之囚一年有余?我长兄周乾,又怎么死在诏狱之中?」
此言一经脱出,群臣彻底对南陵公失望透顶,甚至有人直言,应当立即诛杀此人。
不过还没完,右丞相杜言此时再补了一刀,「要说冀青之乱只是小麻烦,那么,私铸铜币,造兵器,那妥妥的属谋反之罪……不过,诸位,还有陛下大可放心,这些东西,早在昨日,派人去了南陵公府上收缴回来,暂置于我右丞相府上,陛下随时可派人去取。」
文臣之中有人惊呼,「私铸铜币,秘造兵器,那一项不是死罪?」
最后,轮到陆昭漪,她拍了拍身旁的余晁,这个因南陵公而没了京兆之职,带着自己的儿子东躲西藏,在洛京躲避杀手的追杀。
直到三日前,在飘雪楼门人的协助下,缴获了一只匕首,赫然就是南陵公府的标记,证实了是这位南陵公让他遭受的这一切。
当然,那件匕首,此刻也被拿了出来,呈给了夏裴。
面对众人这番指认,南陵公恶狠狠的质问:「夏裴!你竟敢背弃我南陵,背弃先王之遗命,你……」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夏裴一拍龙案,直起身,「闭嘴,朕已经说了,朕给你抵消一次先王给你的免罪之权,是你罪孽深重,作茧自缚,还指责朕?呵呵,朕今日便下旨,抄你满门……」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向满殿臣子,还是征求了他们的意思。
「诸
卿可有异议?」
虽是征求,但他这番口气,更多的是在警告。
如今,天命在他夏裴,南陵公所做之事尽数被戳穿,铁证如山,若有不开眼的,想要求情,按这位皇帝的脾气,真的会被一起处置了。
恍惚许久,见没人反驳,就在正要开口之间,抬眸间,殿中的夏元隆等人已经将人押出大殿之外。
与他们一起去的,还有陆昭漪所带来的斩龙剑。
夏裴轻笑间摇摇头。
既然此事已然了结,他也不必多言,就依先王之遗命,上斩天下,下斩女干佞来斩杀此人,他这个皇帝也不用背负什么坏名声。
约莫三炷香之后,夏元隆等人才返回大殿,提着带血的斩龙剑,以及被包裹着的,装在盒子里的血淋淋的人头,回了殿内复命。
眼下已是深夜,殿中灯火通明,众人皆屏气凝神,静待事态的发展。
夏裴显得有些疲惫,手撑着额头,俯趴着,挥了挥手,让殿内之人都退下,并让李德靠近,在他耳边耳语几声,便站起身,就要离开太极殿。
众人散的散,而在这时,有人居然喊了一声,「夏裴!」
众人回头,看向那人,是周奕。
「你允诺我之言,可还作数?」他问道。
夏裴始终侧着身,并未瞧他一眼,却依旧心平气和地回应,「当然,朕,乃大渊朝的皇帝,一言九鼎!」
说完,他便迈出步伐,大步走了出去。
李德跟在夏裴的身后,顺势向陆昭漪躬身,脸上笑意显现,「陆娘子,陛下请您入西阁殿暂歇……请随杂家这边走……」
陆昭漪点了点头,连瞧都没瞧周奕一眼,便紧随着李德而去。
至于周奕,则由廷尉府吏与夏元隆一道,将其押解离开。
夜漫漫,寒风袭袭,卷起秋夜霜霜,纷飞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