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民在医院住了不到一周,便张罗出院了。
他伤得不算重,头上磕出一个口子,缝了四针。打了几天点滴,瘀肿也基本消除了,如果不是董振生阻拦,他住院第三天,就要求出院了。
铁路系统有规定,职工出现工伤事故,所在单位要被分局扣分。铁民不想给单位找麻烦,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董振生主动给铁民报了比照工伤。
就是在正常工作期间,非在岗操作所引发的人身伤害,比照工伤处理。
这样,铁民住院期间,能享受到在岗工资待遇,包括他的各项医疗费用,都由单位承担,而且,每天还享受工伤补助。
铁民受伤后,被医生确诊为轻度脑震荡,稳妥起见,董振生坚持这么做了。
按大牛的意思,铁民至少要在医院住上一个月。
他难得的清闲自在,每天在家睡足了懒觉,带上中午饭去医院,好酒好菜吃喝完,闲聊一会儿就回家了。
铁民不知道大牛带来的饭菜,都是周婶儿做的,以为大牛话付前言,认赌服输,每天自己花钱买菜,招待他和刘冬梅。
他不想搭大牛太多的人情,便急着出院上班了。
就这一周时间,确切地说,铁民住院当天晚上,刘冬梅的表现,彻底打消了铁民对她的憎恨。
刘冬梅真的不容易。
这是铁民发自内心的感叹。在他的思想意识中,他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人,父亲就是个火车头司机,地地道道的大老粗。
能得到刘冬梅如此的热情,除了自己拥有一个城镇户口以外,他没有任何优势,值得在刘冬梅面前炫耀。
王丽的死,对铁民的伤害是非常严重的。
刘冬梅借酒盖脸,对铁民的一番表白,不管是真是假,及时打消了他对刘冬梅的憎恨,却没能唤起他的理性思考。
于是,他把这个铭心刻骨的痛,转嫁到父亲周志强头上。
如果爹不极力阻止他和王丽在一起,他俩现在可能正在张罗结婚。没有爹带有强迫性的捏合,刘冬梅不会闯进周家,王丽也不会寻了短见。
这就是当父母的悲哀。
他们抚育儿女,含辛茹苦。每一件事,花每一分钱,买每一粒米,都要为儿女做盘算,为儿女能过得更好。
粗心的家长,甚至不惜采取强迫手段,将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硬塞给儿女,结果适得其反。
爱而不会爱,不如不爱。
思想观念的束缚,导致两代人产生思想意思鸿沟,出现南辕北辙现象在所难免。
铁民在王丽身上尝到了爱,在父亲面前学会了记恨。
他嘴笨,不想,也觉得没必要,将抱怨挂在嘴上。他那刻进骨子里的愤懑,渗透进日常生活中,是那么的回味绵长。
周志强在铁民受伤后的第二天,来医院探望铁民,而且做好了在医院,陪铁民待上一天的准备,他很心疼大儿子。
铁民没跟爹说一句话,还低声吩咐刘冬梅说“让他赶紧走。”
刘冬梅对铁民的话百依百顺。
“爹,您今晚上夜班,回家睡觉去吧。”刘冬梅拽上周志强便走。
出了病房,刘冬梅向周志强做出解释说“王丽死了,铁民心情不好。”
“哎呀。”周志强险些撞到墙上。
周志强骑自行车回到家,一头扎到炕上,不吃不喝,发起了高烧。
铁民在医院住了一周,周志强在家休了一周的病假。
他烧的满嘴大炮,每天去卫生所打针吃药,原本就消瘦的身体,整整掉了五斤份量。
周婶儿以为,他是被铁民意外受伤吓病的。
周志强有苦说不出。
他当爹的,不可能对儿子说出心里话,也撂不下脸,跟儿子说声对不起。只能暗自感伤,忍受着强烈的心理煎熬,把个周老倔折腾的几乎扒了一层皮。
铁民意外受伤,刘冬梅倒成了最大的赢家。
铁民要把她赶出周家的计划,未曾实施,便宣告失败了。
刘冬梅借酒盖脸,表示愿意以死换回王丽。这话别人听了,可能会一笑了之,铁民却当真了。
都是所谓的酒后吐真言给闹的,铁民能不信吗。
大牛被刘冬梅超人的酒量彻底制服了。他为了避免被宰,又要维护那张不值钱的面皮,主动充当起跑腿学舌的角色。
他家里医院两头跑,偶尔买几块钱的肉送到周家,让周婶儿做好了,再带给铁民和刘冬梅吃。
铁民出院后,他要搅黄铁民和刘冬梅的计划,始终没得以实施,便在赵淼身上做起了文章。
铁民腿脚不利索,大牛以为刘冬梅啥都不懂,他把办理出院手续,去单位送报销单据,所有的一切后续工作,都主动承担下来。
其实,刘冬梅办理这些事,比大牛在行。刘守成住院,周志强出院,都是她一手办理的。
既然大牛愿意跑腿受累,让她落个清闲自在,何乐不为。
铁民出院第二天,赵淼下班后,由大牛陪同,来探望铁民。
她买了水果、罐头,装了满满一网兜。
当时刘冬梅正在周家打兑一家老小的晚饭,大牛引导赵淼直接来到下屋。
大牛把赵淼带进屋,跟铁民见上面,大牛说“不许走,我这就回来。”
铁民和赵淼不知道大牛正憋着坏。
他跑到菜市场买酒买菜,一溜小跑回来,见铁民和赵淼肩并肩坐在圆桌前,正在练钢笔字帖,他别提多高兴了。
赵淼来家探望铁民,铁民意外的惊喜。
大牛没说上几句话就跑出去了,留下铁民和赵淼在屋里,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铁民突然想起他受伤前,答应帮赵淼练习钢笔字。
他特意拄拐去上屋,找来钢笔字帖和钢笔,就是为了缓解,两人在一起无话可说的尴尬。
刘冬梅正在做饭,不知道铁民来去匆匆为了什么,想留他在家里吃饭,铁民匆忙中竟然没听见。
铁民出院后,干脆就住在下屋,连吃饭都是刘冬梅送过来。
他不想跟爹坐在一个桌吃饭。
赵淼回单身宿舍,也是无事可做。见铁民说到做到,还如此热情,她也没多想。
俩人练字时间不长,大牛就买回了酒菜。
都是年轻人,难得有机会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赵淼也是性情中人,她客气几句,便端起了酒杯,三个人连说带笑喝起来了。
铁民平常话不多,加上王丽的事,闹得他始终心情不好。
赵淼来了,还提起他最感兴趣的写字话题,大牛也备好了酒菜,他也放松起来。
两瓶白酒,十瓶啤酒,三个人喝的尽兴。
刘冬梅每天在上屋吃完晚饭,把铁民的饭送过来。等铁民吃完饭,她收回餐具,再端来洗脸水,侍候铁民洗漱完毕,就回到上屋去了。
今天也不例外。她和一家人吃完饭,收拾好餐具,她还故意拖延一段时间,才来给铁民送饭。
铁民回家取钢笔字帖,居然没理她,她很不高兴,所以才迟迟没来给铁民送饭。
细心的读者可能看出端倪。
刘冬梅自铁民出院后,除了照顾铁民的日常起居外,几乎很少来下屋跟铁民在一起。
王丽死了,她没有了竞争对手,又知道铁民心情不好,便主动退避三舍。
她要给铁民一段时间,慢慢从王丽的阴影中走出来,然后再谈他们俩的事。
这就是刘冬梅的聪明之处。
她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硬生生跟铁民在一起,她即使如愿了,恐怕一辈子都要活在王丽的阴影中。
他不想充当王丽的替代品。
说句糙话,她不能一辈子甘当铁民的发泄工具,甚至要忍受铁民搂着她,心里还在想王丽的悲哀。
既然已经没有劲敌了,她又堂而皇之的留在了周家,干嘛不费些时间,等铁民精神状态恢复了,再跟他谈情说爱。
别以为农村人不懂感情,他们同样需要爱的表达。
刘冬梅忙完了家务,端上铁民的饭菜来下屋,听到屋子里的说笑声,她很是惊讶。
她紧走几步走进下屋,见圆桌上摆满了酒菜,铁民和赵淼正肩并肩坐在那,刘冬梅一下子惊呆了。
“你咋来了。”刘冬梅非常生冷的一句话,引起了铁民和赵淼的不满。
“铁民家门口,又没挂杀人刀,我咋不能来。”赵淼毫不客气回敬道。
赵淼来小镇上班,每天都是宿舍、食堂、单位三点一线,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机会。
她也能担些酒量。虽然在她的印象中,大牛是个滑头,可铁民是老实人,她在铁民家喝酒,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表面看铁民憨厚老实,心思还是比较缜密的。
他们三人喝下了一瓶白酒,铁民开始为赵淼的安全担忧了。
“大牛,你去看看二国回来没有。”铁民打发大牛去找二国。
他们都是好哥们,有这样的热闹场面,怎能落下二国。
这只是说在表面上的话。
实际上,赵淼喝了酒,不管喝多喝少,都得有人送她回宿舍,这是最基本的礼数。
铁民腿脚不方便,赵淼不可能让他去送。
他知道大牛喝了酒口无遮拦,万一闹出啥笑话,岂不反美不美了。如果二国来了,让他俩一起去送赵淼,就万无一失了。
偏巧在大牛去找二国这个档口,赵淼拿过字帖,让铁民给她演示几个字,刘冬梅就闯了进来。
汉语言就这么丰富。同样一句话,用不同的语气表现出来,就能达到迥然不同的效果。
刘冬梅看见赵淼和铁民单独在一起,还肩挨肩的坐在那,她顿时醋意大发,说话自然就不客气了。
赵淼在医院见过刘冬梅,她不知道刘冬梅和铁民是啥关系,只听刘冬梅跟铁民叫哥。
当时董振生要看铁民的x光片,被刘冬梅一句话给怼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赵淼因此对刘冬梅产生极大反感。
这会儿也赶上赵淼喝酒了,她回怼刘冬梅一句,根本不考虑后果。
铁民正跟赵淼有说有笑的,刘冬梅一句话,让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赵淼说完话,起身就要走。
“你出去!”铁民突然发怒了。
他对刘冬梅瞪起眼睛,并一把拽住赵淼说“你别走,大牛和二国马上就回来了。”
赵淼犹豫一下,见铁民生气了,刘冬梅也愣愣地站在那,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淼上下打量着刘冬梅,问铁民“这人谁呀,咋这么不会说话。”
铁民赌气没有回答,见刘冬梅还站在那,铁民窜起来,就要把刘冬梅轰出去。
二国下白班,刚进家门就被大牛找来了。
俩人见屋里气氛不对,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大牛心里憋着坏,他盼的就是这个场面。
“铁民,人家赵淼好心好意来看你,这算咋回事呀。”大牛煽风点火那是一绝,铁民听罢,顺手拽过拐杖,举起来就要砸向刘冬梅。
不知道刘冬梅是倒霉催的,还是心中有十足的把握,她对铁民一声大吼说“你碰我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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