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渊此刻有些失神地望着低头抚琴的慧娘。
她低头时眉头微蹙的神态像极了那个女人,那个会手忙脚乱给他做饭的女人。
“小家伙,饿了吧,你再坚持一下啊,”他看见那女人,低垂着头,眉头微蹙,额角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她鼓着腮帮子,正在努力地向一堆木头吹着气。
捣鼓了好一会儿,那堆木头却还是冒着缕缕黑烟,没有燃烧起来的迹象。
她抬起头,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却没意识到她的动作在脸上留下了几道黑黑的痕迹,弄花了她的脸。他被她的大花脸逗笑了,指着她大叫着,“哈哈哈,大花脸猫,大花脸猫。”
不料,趁自己不备,她抬手迅速抹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她大笑道,”哈哈哈,你是小花脸猫啊!”
他被她突入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突然就觉得很是委屈,放声大哭起来。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哭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拭他脸上的印记,“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没有想吓你的哈。你刚刚才洗完澡,姐姐不应该这么开玩笑的啊,不要哭了,小家伙。来,我们吃个糖果,好不好?”说着,她摸出一个糖块,打开包装纸,将糖塞到他的嘴里。
那个糖块带着奇怪的甜味,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问道。他停止了哭泣,抽着鼻涕问,”这是什么味道的?”
她捡起那张包装纸,看了一眼,“啊,是卡布奇诺的。”
“什么是卡布奇诺?”
“一种甜甜苦苦的饮料。”
好奇怪的饮料,为什么既可以甜又可以苦呢?他不依不饶地坚持要尝一尝。
那个女人冲他坏坏地笑了一下,问,“你确定?”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尝了一口她杯子里的褐色液体,随后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苦,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喜欢喝这鬼东西?
那女人见他因为苦味而紧皱在一起的小脸,大笑,“哈哈哈哈,看你的小表情,哈哈哈……”
他记得那天那顿晚饭捣鼓好久才完成。他记得那天她将她那魔法背包里的所有食物都做给他吃了。他记得,他吃饱后躺在她的怀里,然后她说,“我希望你要勇敢。勇敢,就是知道前路艰难,也要坚定地走下去。“
然后,她便离开了。离别前,她告诉他,她几日就会回来。
可是十三年过去了,姐姐,你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我,却依旧在等你回来。
突然,噔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洛渊抬眼望去,原来是女妓的琴弦断了。
慧娘有些惊慌,她连连道歉,“对不起,大人,都怪我,我立刻让人去换一张琴。”
她弹了近乎一夜的琴,手指间都已经滴下血来。洛渊瞟了一眼她滴着血的手指,淡淡说道,“算了,熄灯休息吧。”
那个女人不会回来了。
他在进京前,对自己说。
王仲则那边来了消息,京城已有过半数的官员秘密接受了他的征召,宣誓效忠太子,在颠覆赵赟和江启的那个决定性时刻,他们会站在赵彧太子这边。
时机已经成熟。几年来的努力,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
几千由他亲手训练的精兵已经陆续潜入汴梁,而他,终是接受了皇帝的御召,进京做官。
这一年,他二十二岁。
在上朝面见皇帝,正式入朝之前,他又去了慧娘那里。
几年前,他秘密买下樊楼,把这里做为接头点,而慧娘便是负责樊楼据点的人。这些年,慧娘出落得更加成熟而风韵十足,无数官吏富贾一掷千金,只求和她共度一夜,可慧娘全部婉拒了。
他当然知道慧娘对他的心意,这些年,只要他来,都会在慧娘这里寻求一夜温存,他其实已经不再夜夜留宿青楼,慧娘是他唯一的女人。
他以为,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会慢慢爱上慧娘。
他曾为此努力地尝试过,可他无能为力。他已经无法对任何人动心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大概就是生来薄情,无法动情的。
他是在傍晚时分到汴梁的。他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慧娘处。
二人一番温存之后,慧娘一边穿上衣服,一边问,“大人一定饿了吧,我已经叫厨房备好了食物。”
他起身,随手披上一件衣服。“让他们多拿些酒来就行。”
厨房又送来一大桌子的饭菜。
餐桌设在院里的石桌上。洛渊没有胃口,他寥寥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
“大人要注意身体,不能只喝酒,还是多吃几口吧,”慧娘小心地劝道。
他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拿着酒壶便进屋了。
慧娘轻轻叹了口气,多年的相处,她知道他的脾气。她拿着茶水,随着他进了屋子。
她看了眼半倚在软榻上喝着酒的男人,心里竟然又是泛起一丝苦涩来。冰雪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世人都说,洛将军独宠樊楼的慧娘。可世人不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进那个男人的心的,那个男人的心里早就住不下任何人了。
艾薇?那个女人的名字,那个无数次梦里他在呼唤的名字。
没有人见过那个女人,她猜想,或许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慧娘知道,那个叫艾薇的女人,才是他心底那个永远不会忘记的人,是任谁都无法胜过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里又盈了水雾。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窘态,她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在慧娘开门的那一霎那,洛渊看见了那个女人。
她依旧穿着男人才会穿的粗布麻衣,长发在脑后用枝筷子盘起。她腮帮子微微鼓起,正在嚼着东西;她总是将食物塞得满嘴再慢慢咀嚼,这样的习惯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贪食的土拨鼠。她总是喜欢这么吃东西。
她身后依旧是灯火倾洒下来而形成的朦胧光晕。
她看见有人从房里出来,转过头来。当她与他四目相接时,她冲他微微一笑。
只是那么一瞬间,门便被掩上了。他端着酒盏,整个人都愣住了。好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又出现幻觉了。他苦笑一声,放下手中的酒盏。
可是为什么这次的幻觉是如此真实?
屋外,有人在喊着什么,他听见门外的一个声音应道,“噢,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好了。”
那是在梦中无数次响起的声音,那个让他思之若狂的声音!
那是她的声音!
他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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