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咚隆咚呛!嘀咚隆咚呛!南来的北往的注意喽,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咱们艾茶山镇的食品站重打锣鼓另开张喽。”随着一阵叫喊声,一个壮硕的青年骑着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出现在大路上,自行车后座上还带着一个红脸膛的中年人。
王大富急忙喊道:“师父、大军阀。”来人正是他的师父张瓦刀,骑自行车的小青年就是他的铁哥们张忠强,因为张忠强这个名字与张宗昌谐音,张宗昌是奉系军阀头目,长期盘踞在山东,张忠强就有了大军阀的外号。
看到王大富和高志腾,张宗强从车筐里抓起两条花花绿绿的大短裤,说:“一人一条,香港的马仔才能穿的流行货。”
王大富接过大短裤,翻来覆去地瞧了一会儿,说:“上面还绣着花儿草儿,跟被面做的没有什么区别。”
高志腾说:“有眼力,这明明就是被面做的。”
张宗强又扔过来两件白色背心,说:“配上这件,才算是标准的庄稼汉。”王大富展开背心一看,上面写着两行红字:“勤劳致富奔小康、万元户代表留念”,不由高兴起来。
“背心是镇政府委托百货公司特制的,用来表彰万元户。怎么样?展扬不?”舅舅在百货公司当领导,张宗强的姐姐初中毕业后,就到百货公司当了仓库保管员,虽然不是售货员,但仓库管理员也够吃香了。
王大富说:“穿着这个相亲,万无一失。”
高志腾问:“大军阀,考得怎么样?”
张忠强满不在乎地说:“会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也诌上了。”他上个月刚刚参加了高考,看来考得不怎么样。
王大富说:“你几斤几两谁不知道?要是论哈酒,你大军阀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高志腾说:“那不一定,俺哈酒可从来没醉过。”
张忠强说:“好啊,今黑咱们不走了,就住在食品站,哈个翻天覆地,谁草鸡了,谁就学小狗叫。”
王大富说:“好咧。我给你俩当证明人。”
进入食品站,就看到好大一个院子,水泥地面平整光滑,王大富说:“真是个晒粮食的好地方。”张忠强认真地点点头,说:“晒粮食也浪费,这么大场地,不当打麦场可惜了。”
张瓦刀指着四周的房子,说:“食品站真是块风水宝地啊,国家什么都给准备好了,咱们收拾收拾就行了。东边这一排房子本来就是宿舍,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人;南边这排是办公室,地方太大,可以用来存放水泥、木料;北面是猪棚,只有棚顶,正好可以放些苇簸、玻璃;院子这么大,能放好多砖瓦沙石,以后生意红火了,说不定还能派上更大的用常”
张瓦刀说着,三个小伙儿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了,天气太热了,他们干脆赤膊上阵。
办公室里还有些桌椅,宿舍里还有几张单人床,再没有任何东西了,只需把灰尘打扫干净即可。看着明亮的玻璃窗,王大富连连咋舌,说:“这是职工宿舍?比俺家条件好一百倍。”
张忠强对高志腾说:“大富这孩子在农村呆傻了。”高志腾点点头,说:“你进城后,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也带城里,要不然,不仅是傻的问题,说不定还会打光棍。”
王大富不服,说:“俺大好小伙,庄稼地里一把好手,怎么能打光棍?”张忠强说:“不错。志腾这两年说话越来越没有水平了,什么打光棍,多难听,现在叫快乐的单身汉。”
“闷狗头,吃狗肉。”王大富冷不丁举起扫帚,烀在张忠强的头上,说,“你个狗肉将军,敢嘲笑劳动人民。”
张忠强抹着头上丝丝缕缕的蜘蛛网,哈哈大笑。
院子里有一口深井,因为靠近小河,水井的水位很高,三个小伙提着水,把偌大的院子都冲洗了一遍。井水冰凉甘甜,渴了喝上一口,消暑解渴,给人以神清气爽的感觉;冲在地面上,把热气赶走,院子里顿时凉快起来。高志腾打了一桶水,浇在张忠强身上,张忠强打了个激灵,喊道:“过瘾埃”
中午时分,高兰过来送饭,拿了满满一篮子金黄的菜饼子,还有几颗腌萝卜。菜饼子是北方常见的一种苞米食品,在和好的苞米面里包上一点菜,贴在烧热的大锅上蒸熟,贴在锅上的一面烙的焦黄,另一面蒸得金黄,看起来跟苞米面饼子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里面包了馅,吃起来有些滋味。
高兰看了看宿舍,说:“门面支起来,里面就需要个生火做饭的地方,是不是要盘两铺炕,垒两个灶台?”
张瓦刀说:“那是肯定的,哪能天天送饭,到时候是自己做还是请个厨子,再议。”
高兰撇撇嘴,说:“干这点买卖还想请个厨子?”
张瓦刀说:“俺总是往大了想,你总是往坏处想。现在盖新房的越来越多,还愁生意不好?”
高兰说:“那也得价格合适。咱庄稼人最不缺的就是功夫和力气,哪里便宜就去哪里,宁可累死,也要省下几毛钱。”
张瓦刀郑重地点点头,说:“你说的都对,你的意见我完全采纳。一定做到勤俭节约,薄利多销。”
张宗强说:“妈,我爹又在哄怂你,心里说不定已经把厨子定下了,你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
高兰一瞪眼睛,说:“他敢1
下午,王万友捧着营业执照,满面春风地来到食品站,不,现在应该叫万友建材店。
王大富小心翼翼地接过营业执照,心里翻涌着一阵阵激动,这可是他王家的产业,王家老二就是这家店铺的老板。有了这家店铺,樱桃夼王家就算翻了身,毕竟翻遍艾茶山,也找不出几个像样的老板。
高志腾看着这张营业执照,上面写着经营者的姓名,经营范围,经营方式等,右下角盖着工商局的大印,又红又圆,庄严肃穆,格外耀眼,代表着国家对经营者身份的认可;有了这个身份,经营者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生意了,经营活动受到国家的保护。高志腾抚摸着营业执照,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我要是也有这么一张营业执照,该多好埃”
王万友说:“路所长说了,营业执照要挂在店铺最醒目的地方。”
“那好办。”张瓦刀说,“靠门这间房还有两张桌子,孩子们已经收拾干净了,正好当办公室。”
把营业执照挂好,三个小伙在门口放了几挂鞭炮,建材店就算正式成立了,接下来就要宣传一下,让艾茶山都知道这里出售建筑材料。这个工作由三个合伙人自己做最合适,因为他们经常出去搞建设,到一个村建一栋新房,这个村都会知道艾茶山镇新开了一家建材店,而镇食品站更是个活招牌,没有哪个庄稼人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入夜,徐徐清风吹去一天的暑热,又到了夜晚纳凉的时候。三个年轻人坐在食品站大院里,借着月光,就着咸菜、花生,慢慢喝着景芝老白干。
“小板凳,你现在哈酒越来越磨蹭,跟谁学的?”
“你俩比赛学狗叫,俺当证明人。证明人要保持清醒,哪能哈多了。”王大富说,“你俩使劲哈,看看谁学狗叫,不叫是小狗。”
喝酒的酒盅很小,只能装三钱酒,高志腾和张忠强一口就能喝一盅。一瓶酒喝完,两人都有了一些酒意。
高志腾问:“大军阀,你也去百货公司上班吗?”张宗强摇摇头,说:“不行,这么热门的单位,多少人要挤着进埃我姐进去了,我就进不去了。”
王大富说:“那你去哪?听说棉纺厂是个好单位。”张宗强说:“拉倒吧,棉纺厂都是女工。俺化化妆,装个女的进去?”
高志腾说:“你有没有想过进城干什么?”张宗强说:“还想什么?没进城,空想也没用。”
王大富说:“干脆你别进城了,让你爹给你买辆拖拉机,你开着拖拉机送建筑材料,走村串户地跑,多展扬。”高志腾说:“拉倒吧,去年暑假,他把拖拉机开到河里了,差点没把你师娘吓死。”张宗强讪讪一笑,说:“那是失误,当时俺很冷静的,第一时间跳了车。”
高志腾说:“就因为你跳了车,拖拉机才失控了,当时你为什么要跳车?”王大富说:“前面有一群青蛙路过,被青蛙吓得不轻。”
“小板凳,俺是让野生动物吓着了,你是被人吓着了。”张宗强对王大富说,“去年秋收,你赶着牛车回家,东山左家的二丫头要你捎她一程,你吓得连句话都不敢说,赶着牛车就跑。跑回家里,发现二丫头坐在牛车里,邻居都跑过来看新媳妇。”
王大富红着脸,说:“俺就不明白,俺赶着牛车跑,二丫头是怎么爬上车的?”张宗强笑岔了气,说:“是啊,牛车跑得比蜗牛都快,二丫头是怎么追上来的?”王大富叹了口气,这事闹得风风雨雨,二丫头的母亲还亲自登门拜访,劝说癞蛤蟆不要想着吃天鹅肉。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你女儿是天鹅俺不反对,可是俺大好小伙,怎么能说俺是癞蛤蟆,这不糟蹋人吗?”
张宗强笑嘻嘻地说:“大葱白,你那个女同学还来吗?再来可要好好招待人家,别再让人家哭着走了。”
高志腾没好气地说:“早就不来了。”
张宗强说:“听说你这个女同学顾盼生姿,在学校就瞄上你了。”
王大富说:“别埋汰人,人家名叫顾盼不假,但没有生子。”
张宗强说:“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你怎么能那么木讷,人家都送上门了。”
王大富说:“人家是纯洁的同学关系,完全是志腾想歪了。”
高志腾苦笑着说:“外面风言风语的,哪行?”
嘻嘻哈哈说了些糗事,张宗强又说:“哎呀,大葱白,你都毕业一年了,怎么还不进城,俺都替你着急。再不麻溜的,就要落俺后面了。”高志腾哈了一盅酒,答非所问:“大军阀,你说在城里开个店,是不是很赚钱?”
张宗强说:“肯定行埃不过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城里基本都是国营和集体单位,老百姓只能在赶大集的时候出出风头。”高志腾叹了口气,说:“也是,就看咱艾茶山,一共才有几个老板。”王大富问高志腾:“怎么,你想进城做买卖?俺觉得你行。”高志腾说:“就想想,城门口朝哪开还没弄清楚呢。”
张宗强问:“小板凳,你有什么打算?一辈子都下庄稼地?”
王大富老老实实地说:“俺也想进城。俺觉得,除了你,谁也帮不上俺。”张宗强拍拍王大富的肩膀,豪气地说:“好。等俺进了城,一定替你打听着,哪里招工,第一时间告诉你。”高志腾说:“别落了俺,咱们一起进城。”三个年轻人举起酒盅,相互碰了碰,一起说:“咱们一起进城,干一个。”喝下一盅酒,王大富觉得胃里像着了火一样,热辣辣的,同时心底也升起一团火,猛烈地燃烧着。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噢......你何时跟我走
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为何你总笑个没够,为何我总要追求
难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无所有……”
高志腾声嘶力竭地唱起了摇滚歌曲《一无所有》,王大富和张忠强大声跟着唱,歌声冲破静谧的黑夜,回荡在艾茶山的上空。他们一无所有,可是他们有自己的追求,他们不怕一无所有,他们在热切地追求心中所向往的生活。这是一个物质贫乏的时代,这也是一个充满梦想的时代,所有的农村青年都依稀看到了一个遥远的舞台,那里五彩缤纷,有他们梦想的生活。
两滴泪珠从王大富眼里滑落,他有些感动,心底的那团火烧得更加旺盛,令他心跳加快,只有大声喊着发泄出来,才会觉得痛快。张宗强和高志腾也是这样,发疯似的哭着、唱着,不停地大喊大叫……
月上中天,好奇地打量着大院里的三个年轻人。他们喊累了,唱够了,喝多了,歪歪斜斜地醉倒在地上,呼呼酣睡。张宗强倚着院墙,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不知在做什么美梦。王大富枕着一块石头,四仰八叉地躺着,仍不时流出一滴眼泪,眼角都留下了一道白白的泪痕。高志腾仰面躺在地上,脑袋迷迷糊糊地,他想站起来,可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似乎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想睁开眼睛,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只好勉强睁开撑开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着夜空,天上有一轮明月,还有无数小星星在闪烁着。恍惚中,天空突然变得一片通红,月亮变成了一个圆圆的红圈,好像是工商局的大印,星星变成了一个个文字,其中高志腾三个大字格外醒目……
这就是我们曾经的青少年时代,哀伤的时候尽情地哭,高兴的时候尽情地笑;我们放开嗓子歌唱,歌声里饱含着对未来的憧憬,我们放开嗓子呐喊,喊声里充满了对梦想的渴望;只有一往无前的脚步,没有惊慌失措地退却,只有光辉灿烂的未来,没有垂头丧气的失败。——这就是青春的激情,这就是青春的梦想,她一旦点亮在我们心头,就永远不会熄灭,就会像明灯一样,一直指引着我们奋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