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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之始卷 第十七章 曦落(1)(1 / 1)

天福十一年,七月二十四,帝都,泰清宫。

大殿上百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吵闹的像是大街上讨价还价的小贩,皇帝在龙椅上单手握拳托腮,看着百官们叽叽喳喳,只觉得心烦意乱。

“陛下,贼军今日在北门外二十里集结兵力,近日怕是要大举攻城。”说话的是步军防守副将吴济,但这不过是个虚衔,他真正的职位不过是个百夫长,以他的官职,本来连皇帝的面都不可能见到,但几日前负责北门防务的左前锋将军蒋应武在一次小规模的攻城中被流矢所中,坠城而死,其他比吴济官职要高的要么死,要么推辞伤病不出,换做以前,他们早就为了这个面圣的机会抢破头了,可如今帝都被围,守军几无胜绩,万一皇帝一个不高兴,那就只有人头落地,于是进宫汇报北门情况的任务也就交到了吴济的手上,他从军四年有余,却只是个百夫长,本来以他的本事,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能当上帝都屯兵中尉了,只是他为人正直,不懂变通,更不懂所谓的“为官之道”,仕途也就必定多舛。

“又要攻城?!”鸿胪寺卿王平变了脸色,一月前那次攻城一块巨石砸穿了他府上一间偏屋的房顶,有个仆人被砸的脑浆迸裂,血把大半个屋子都染红了,但他每每想起心口还是会一阵阵恶寒。

“陛下,城中粮草不知还可以撑过多久?”太中大夫杨琦忽然上前一步。

“若合理配给,尚可支持一年有余。”回答的是太仓令胡江,他手握朝板,恭恭敬敬的站着。

“粮可撑一年,城就不清楚了,”黄门令薛崇一阵冷嘲热讽,他一直是主降派的主要成员,从帝都被围的那天开始满脑子就只有投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可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句话,到底是把皇帝置于何地?可事到如今他也只期望皇帝没有听到刚刚那句话了。

叶卿皱了皱眉,怎么这样的人也能站在大殿之上?他挥了挥手,“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斩了。”

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侍卫们缓缓上前,薛崇一下子慌了神,连忙伏拜在地上,高喊着求皇帝绕他一命,可皇帝没有理会,看着他鬼哭狼嚎的被拖出大殿,心里好像舒展开了一点。

无论怎么样,所有人都绝口不提出出城迎敌。因为他们知道,守城,尚有一丝生机,出城,必败无疑。没有一个人会忘记,四个月前拓跋焱骑兵压境,皇帝登上城楼,却发现拓跋焱骑兵不过千人,骠骑将军吕呈立功心切,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愿领禁卫翼骑军五百,前去破敌,但皇帝清楚,能在一夜之间攻破青枫郡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他敢用一千骑兵压境,自然是想好了对策。

“不,城中三千翼骑军你全数带去,把拓跋焱的人头提来见我,否则,就提你自己的人头来。”

“臣遵旨。”吕呈心中大喜,三千对一千,就是拓跋焱有天大的本事,这次,他也必败无疑。所以当他出城策马扬鞭,而拓跋焱却开始撤退的时候,他只以为拓跋焱惧于天子之威,更害怕自己三千翼骑军势不可挡,便无所顾虑的追上去。当那些巨狼出现的时候,吕呈只是睁大了眼睛,翼骑军的阵势在那些巨狼的面前忽然就土崩瓦解了,那些在帝都吃着比人还好的饲料的神骏在巨狼像是发疯一样四处冲撞,三千翼骑军,最后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吕呈也在那次屠杀中,被撕成了碎片。

温厉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一直都没有说话。这太师椅是叶卿特意为温厉所设,说“国舅为国事操劳,特赐座椅,略减国舅之辛劳。”

荒唐至极。却无人站出来反对,上个站出来反对的人,被皇帝厉声所止,贬成了一个边疆小吏,再也不得翻身。

皇帝一直看着温厉,似乎在等他提出什么绝世奇策,终于,他那并不算好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了,“国舅可有何退敌之策?”皇帝轻声问。

温厉还是没有说话,大殿上安静的可以让百官们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既然如此,那便退朝。”皇帝靠回了龙椅上,看着百官们作鸟兽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到退朝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叶卿的心里莫名的感到悲凉。

等到百官散尽,温厉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站起来对着皇帝拱手,然后挥了挥手,不仅是内监,就连禁卫也随之一同退了出去。温厉缓缓上前,再一次拱手,“陛下,只怕,我们只能弃城北上了,拓跋焱来势汹汹,而诸侯救援又迟迟未到,更不知到底有多少诸侯早已暗中投敌,我们……”

“这可是帝都啊国舅,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叶卿一脸震惊,却是一副商量的口吻,好像他面前站着的那个男人才是皇帝。

“我们……只此一法,若等逆贼攻城,便连弃城而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大曦四百余年从未迁都,难道,真的只此一法了吗?”皇帝忽然站了起来,痴痴的问。

“只此一法。”温厉满脸心痛,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好……好吧,”皇帝不甘的坐下,却又忽然抬起头问,“那国舅,我们何时走?”一举一动都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万事都要询问父母的意见。

“陛下可先令下人们去收拾需要带走的东西,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明日卯时我们便离开。”

“好!”

“那臣下先行告退。”与平常不太一样,温厉拱着手深深地弯下腰,倒像是……告别。

“国舅何必行此大礼!”叶卿也吃了一惊,就要下去扶,温厉却忽然直起了腰,“只是觉得,我亏欠陛下的太多了。”

“怎么会!国舅为我大曦任劳任怨,倒是朕觉得亏欠国舅的太多了。”叶卿连忙说。

温厉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大殿,皇帝的目光就这样追随者温厉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后殿,向仆从们吩咐着刚才温厉交代他的事情。

......

乌云在远处缓缓聚集,云外天空低沉,黑暗随着乌云的脚步把帝都的光一点点吞噬,风从西南呼啸而来,把拓跋焱的乌云蔽日旗刮的猎猎作响,看来今夜的一场大雨是避免不了。

拓跋焱把营地建在这里,因为这里离帝都只有二十里,抬头甚至还能看见那座璀璨的天明宫。吴济的推断是正确的,拓跋焱把兵力集中在这里,就是要全力进攻北门,他围困帝都近四月,无数次小规模的进攻把恐惧的种子深深埋进了那些王公大臣的心底,他们现在都是惊弓之鸟,那根紧绷的弦随时都可能绷断。

“终于,这天下的权柄要被我握在手里了。”拓跋焱一手扶着旗杆,忽然朝着虚无里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握紧,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渴望的笑,公孙渊握着一把老旧的折扇站在他身旁,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

最近几日,拓跋焱一直喜欢到这里来眺望帝都,看着太阳西沉,看着大曦的光一点点散尽。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口中的逆贼,他镇守边境,尝烈日饮狂风,终年与风沙为伴,每日都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帝都的那群狗彘却靠着剥削百姓克扣军饷把自己变得头宽体肥,油光满面,那个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皇帝也一点点变作了别人手中的棋子。直到有谋士进言:“大曦气数已尽,温氏一党狼子野心,不日必将露出他们的獠牙,而各路诸侯也早已蠢蠢欲动,将军在北手握三州二十七郡,精兵猛将无数,与其坐等这天下落入别人之手,不如此时举兵奇袭锁天关,必成大事。”

这并不是一个万全之策,奇袭锁天关,强攻帝都,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危险,且不说锁天关拿不拿得下,就是拿下了,帝都也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攻下,到时诸侯们联军勤王,就只会落得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但他的话却击中了拓跋焱的心,把他埋藏已久的野心生生扯了出来,那天,他沉默良久,终于说:

“这虚假的盛世已经存在的够久了,让我们用狼烟,开启真正的盛世!”

黄昏时,风裹挟着大雨席卷了天启城方圆百里内的每一寸土地,雨砸在房檐上声声作响,檐间急雨滚落,很快就聚成无数细流,大街上再没有一个行人,只剩下萧瑟的风和凄凉的雨。而在拓跋焱的营地里,士兵们仍在踏着泥泞巡视,公孙渊和拓跋焱身后的卫兵抽出早早准备好的伞遮住了他们,可他们却迟迟未动。良久,公孙渊终于说话了,“走吧,我看今夜你们不拿下帝都,将军是不会走了。”

拓跋焱也当真不走了,他从士兵手里拿过伞,说:“去,给我搬个椅子过来,我要坐在这里看着你们攻入天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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