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山脚下,青州大营外一里。
“大人,秦琥没回来。”黑衣男人低着头单膝跪在戚天面前说。
“没回来?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敌人吗?”戚天皱了皱眉,“派几个人随我到那片林子里,把他找回来。”
但青州军里......好像没有什么人可以称得上是对手吧?秦琥那家伙已经弱到了这种地步了吗,戚天又想。
“是,大人。”
片刻之后,戚天冷着脸看着秦琥早已僵硬的尸体,冷冰冰的说:“青州军巡逻队是十人一队,这里有八具尸体,找,去找,把剩下那两个人的人头带来给我。”
“是!”黑衣男人们整齐的回答,立刻四散开,消失在了黑暗里。
......
已经几乎看不见大营燃烧的火光了,也看不见敌人的影子,但苏惊尘还是不敢松懈,每隔一会,他就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什么东西在尾随他们。他和聂清都受了伤,走不快,这点距离以那些人的马力不过片刻就追上了。
“苏兄弟,你太谨慎了,”罗付笑了笑,“你看我们都离大营那么远了。”
“嗯,但还是小心点好。”苏惊尘面无表情,又抬眼扫了扫周围。
“所以说你太......”罗付侧过身想去拍一下苏惊尘的肩,一支弩箭忽然呼啸而来,深深没入了他的手臂,也正是这个动作救了他,本来应该命中的,应该是他的胸口。他愣了一下,直到伤口慢慢渗出血来,他才疯狂的大叫,之前积压的所有恐惧在这一刻忽然爆发了出来,他眼里满是恐惧,他扔掉弓,又解下箭囊扔在一边,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嘴里还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这样跑,跑得过他的箭吗?!”苏惊尘大吼,翻身上前抓起罗付扔下的弓和箭,闪进了一旁一棵粗壮的树后面,聂清也一下扑进深深的草丛,隐藏了起来。
“对不起了两位兄弟!我不想陪你们一起死!”罗付闭着眼睛大喊,虽然自己一个人逃掉的机会也不大,但是总比带着两个行动迟缓的伤员要来得好,他并没有理解苏惊尘的话,还以为苏惊尘在骂他扔下他们独自一人逃跑。
话音刚落,罗付忽然摔倒了,他狠狠的扑出去,粗糙的土地把他的脸擦得血肉模糊,第二支箭贯穿了他整个膝盖,他几乎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而他的腿从此也再不能像常人般直立了,“啊,啊,啊——”他躺在地上哀嚎,然后转过身看着苏惊尘,努力朝他爬了过来,“苏兄弟,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苏惊尘稍稍探出头,看了看进攻他们的黑衣男人,他大概还在八十步之外,以那匹骏马的速度,不消片刻就能来到这边,而且那个男人用弩很准,若是现在自己跑出去救罗付的话,自己也必死无疑。苏惊尘扭头看了看聂清,聂清正在剧烈的喘息,刚刚扑进草丛的时候,那些细而尖的木枝又把他尚未愈合的伤口戳的血肉模糊,他面色苍白,疼的近乎晕厥,真正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往有障碍物的地方爬!”苏惊尘嘶吼,罗付狠狠地点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离他最近的树爬过去,但还是太迟了,第三支弩箭在他爬动的瞬间穿透了他的眉心,他刚刚举起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来不及多想,那匹黑色的马还在继续逼近,苏惊尘深呼一口气,张弓搭箭,举弓速射,马上的黑衣男人立刻把身体藏到马后,这样中箭的几率就会大大减小,但他没想到,苏惊尘一开始就没打算瞄准他。他的战马忽然嘶鸣着栽倒——苏惊尘那一箭射断了马腿,男人被忽如其来的力甩得飞了出去,他落到地上之后借势翻滚,立刻拔出刀闪到一棵树后,并没有因为马而受到一丝影响。
“弓手吗?”男人冷笑,“你弓术不错,但可惜,我们现在的距离不到二十步,在你拉开弓之前我就能砍下你的头。”
苏惊尘没有回答,他悄悄观察着男人的动向,又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来。男人半弓着腰,把刀横在身前,他已经确定了苏惊尘的位置,而且周围树木丛生,是很好的掩体,现在只需要找一个机会。男人忽然从树后闪出,像豹子一样扑向另外一棵树,苏惊尘的箭也随之射了过来,把男人的衣服撕开一个口子,擦破了点皮肉。
这就是男人等的机会,从苏惊尘取箭到瞄准射箭也是需要时间的,而这点时间足够自己突进到他面前了!男人没有在树后停留,提着刀径直朝苏惊尘冲过去,但他忽然愣住了,苏惊尘早已举着弓瞄准了他。
不可能!即使是全天下最好的弓手速度也不过如此,面前这个人不过是个小鬼罢了,他不可能有那种本事。“虚张声势!”男人大喝一声,然后猛地跃起,举刀就要劈下,苏惊尘也在他举刀的同时把箭射了出去,刀箭碰撞,男人竟然有些招架不住?!他再次大喝,用力挥刀,把苏惊尘的箭甩了出去,转过刀身再次对准苏惊尘,苏惊尘朝后翻滚,再出一箭。
男人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的弓术居然如此精湛,自己刚刚落地还未站稳,根本来不及招架,他用力侧转身体,那支箭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男人咬了咬牙,再次举刀向前,他已经意识到了,只有近身才能杀掉这个小鬼,与那个小鬼每多一点距离,自己的胜算便低了一分。
苏惊尘把两支箭扣上弓弦,边跑边射,两支箭如俯冲的猎鹰一般扑向男人的心脏,男人挥刀左右劈砍,竟然也把箭挡开了。但这还没有完,男人还来不及收起刀势,第三支箭又呼啸而来,这个小鬼的箭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男人没有机会闪躲,只好用身体硬生生接下了这一箭。箭深深没入他的胸膛,只差一寸,被穿透的就是自己的心脏。
“你没有机会了。”男人露出沾血的牙齿冷笑,此刻苏惊尘就在自己面前,只要举刀横劈,就能一刀斩下他的头颅。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本以为苏惊尘会用弓来挡下这一击,但苏惊尘双手放开,一手抓着弓倒下,男人把苏惊尘脆弱的皮甲劈成了两半,又在他胸口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苏惊尘抬脚重重踢向男人的小腹,但男人纹丝不动,他大笑道,“你就这么点力气吗?”
苏惊尘没有说话,他借力在地上滑出一小段距离,但这点距离足够他拉开弓了。
最后一支箭离弦,男人再没有了前扑的机会,他垂下握刀的手,看着那支穿透了自己心脏的箭,缓缓跪下去,等着身体中的最后一丝生命流逝。
“想不到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少年英雄啊......”他最后说。
苏惊尘倒在地上重重的喘息,胸口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血来,把他的整件衣服都染成了红色,不过还好,这只是皮肉伤,并不会危及性命。
“聂大哥,你还好吗?”苏惊尘挣扎着坐起来,解下自己的胸甲扔掉。
“还好,”聂清脸色苍白,嘴唇更是白的可怕,好像还没有从刚刚的痛楚中缓过来,他刚刚是想过来帮苏惊尘的,但胸口的伤像是把他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他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倒是你,苏兄弟,没事吗?”
“没事,只是皮肉伤罢了,”苏惊尘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捡起男人的刀随手劈下两支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树枝,当做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聂清这边,然后朝他伸出手,“还站得起来吗聂大哥,我们得走了。”
“嗯,”聂清靠着苏惊尘的搀扶吃力的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拐杖,两个人的身影朝着渐渐泛白的天边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天福十一年,五月,最后一支勤王的军队——青州军,覆没于卧龙山,青州牧王成于乱军之中遭万箭穿心而死,三万军士全部葬送在了拓拔炎的铁蹄下。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还有人记得,说那天的大火恍如白昼。
......
赤江南,初南山。
山洞里火堆正散发着微弱的火光,苏惊尘扶着聂清躺下,给他喂了两口水。聂清脸色苍白的可怕,还正发着烧,他体质本就弱,一个月前烧伤的伤口并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脓水不断地从结痂的伤口里冒出来,一路上他们以野果果腹,河水充饥,没有遇上上贼便已经是万幸,根本不敢奢求找到郎中治好身上的伤,聂清忽然重重的咳嗽,他努力抬起头看着苏惊尘,虚弱的说:“苏兄弟,这一路上真是谢谢你了,拖着我这么个累赘很辛苦吧。”
苏惊尘使劲摇了摇头,看着聂清不说一句话。苏惊尘身上的都是皮外伤,半个月前就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胸口的伤口上还有些残留的痂,一路上都是自己在照顾聂清,聂清说了无数次,让他扔下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惊尘一次也没有照做。
沉默了很久,他这次终于说出来了,“我讨厌那种被抛下,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聂清难看的笑了笑,说:“是吗?但是现在你不抛下也得抛下了。”
“为什么?”
“我就要死了啊。”聂清声音嘶哑,“没有死在战场上,居然窝囊的死在了这个山洞里,好不甘心啊。”
“苏兄弟,你要好好活下去啊!”聂清朝苏惊尘伸出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活到这乱世结束,代我用你的眼睛亲眼看到真正和平的盛世出现。”
“往南,你要往南,在那里,才能让大曦的火光重新点燃。”聂清低声喃喃,他的眼睛渐渐浑浊,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终,他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嗯,我会的,”苏惊尘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会亲手,终结这个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