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过后,张明远想哭。
人家都是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到了自己这里却很悲催地变成了……霉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自上任南京后,张明远始终谨记戚名将叮嘱,坚决不去招惹权贵,你过你的大户生活,我过我的小家日子,大家老死不相往来,最好相忘于江湖,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还是不免落入俗套。
张明远悟了,一本好书的完整性和趣味性,是以情节的冲突和曲折为铺垫的,若穿越生活如此悲催,张明远坚信自己这个主人公一定能引领大明官场斗争潮流,不断迈向新的矛盾高潮。
慈溪,不可捉摸地踹完国公后,接着莫名其妙得罪了赵文华,蹲了没头没脑的大牢,这才几个月?千户所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又岂有此理地冲撞了一个……孙子,惹了一身骚不说,膻味还挺重,估计短时间内无法洗清白了。
徐国公好说,虽不怎么靠谱,好歹原谅了张明远,还主动奉上‘压惊夫人’--徐小魔女,坏事变好事,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你好我好大家好,普天同庆,皆大欢喜。
诚意伯怎么样?张明远没底,第一次间接接触就以暴打……孙子收场,估计他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屎盆子扣在头上的屈辱。何况他与徐国公之间有膈应事,没那么亲密无间,此事就更难善喽!
如此腻歪,令张明远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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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散尽,张明远使劲朝刘彦召挤出几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刘彦召龇牙咧嘴哼了哼,通红的眼眶满是泪水,每一次哼哼,都带动清泪飘飘而下。
“青山不改,哎呦……绿水长流,张大人,咱们后会有期,哎呦!”
磕磕绊绊的场面话交代完,刘彦召使劲瞪瞪张明远,朝后一挥手,一帮恶奴拖家带口似的,扶老携幼悻悻撤退,临走也没忘记抬走常副千户,估计这辈子他以牢为家了。
张明远苦笑,此情此景,他想作诗,借景抒情咏物怀志那种,于是……有感而发,朗朗动人。
“权贵人家不敢处,
众里避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孙子却在,
灯火阑珊处。
呜呼哀哉狭窄路,
岂有此理副千户。
千户千户,把……孙子揍得,
鼻青脸肿吐。”
诗是好诗,被篡改的一塌糊涂,却如实反映出千户大人内心的真实写照,可谓成功抒情,打动一片。
“好诗,大人文采了得,卑职佩服。”孔颜热泪盈眶,率先奉上一记马屁,情真意切得令人不禁动容。
接着话茬,现场已是啧啧一片,斗大字不识几个的属下都面色凝重深沉皱眉,卧蚕般的粗糙眉毛拧成了一个个大大的麻花,仿佛在思考人生重大哲理,气氛沉重得使人发狂。只一瞬间,每个人的大脸都经历了七彩颜色,精彩纷呈煞是好看,在熬干了根本就没多少的脑汁后,数十个大脑袋齐刷刷左右摇摆起来,接着参差不齐的惊喜点评接踵而来。
“嗯!当可千古流传,尤其那……孙子,用的好,”
“不错,三国时,曹操手下有一员大将,姓孙名武,字孙子,用在此处一语双关,大人胸襟宽广有狂揍孙子之志向,可喜可贺。”
“孙子那小贼连关老爷都打不过,简直有辱千户大人慧眼。此处,孙子改为云长较好。”
……………………
张明远脸都绿了,哆嗦着嘴唇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偶尔仰头望天,直翻白眼,一帮子二百五面不红心不跳瞎掰活、津津有味搞恶评的火爆场景,简直亮瞎狗……人眼。
不由仰天一叹,这帮二货是猴子派过来侮辱他的先锋吗?这文凭?啧啧,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高兴就好。
转身拂袖,清清嗓子,张明远不怒自威:“常副千户及几位百户急众人之所急,甘愿以身挑战黑恶势力,为我等赢得生存尊严,还千户所之清白,其义举可鉴日月,可敬可佩,真勇士也!……”
顿了顿,又沉痛道:“无奈事与愿违,常副千户等人将身陷囹圄,恐一年半载也无法归来,但千户所万斤重担不可出缺,因此本官要上奏都督府,补齐编制重新运作,还望诸位牢记职责,尽心履行本职,不可耽搁一时……”
话没说完,底下议论声便喧嚣起来,个个手舞足蹈,面露喜色,纷纷抱拳大声遵命。
张明远笑了,谁不想进步?自己放出调整干部的大话,以自己与老国公的关系,肯定会大力支持。这些人只要跟升官没仇,挖空心思投怀送抱的本事还是有的,到时各种表决心表忠心下来,千户所还不是尽握手中?
再说,今日无意中打压了锦衣卫不说,还消除了千户所班子成员的后顾之忧,更展示了强大的武力,他们只要脑子没被驴踢过,还有点觉悟,眼前的形势还是能认得清的,收获一堆忠诚粉丝指日可待。
还有,就算常副千户等人能完好无损出来,估计他们也有办法让其原路返回……
很完美,内部整顿完毕。
张明远忽然觉得有点牙疼,不好意思揉揉鼻子,他发现自己好久没有吾日三省吾身了,厚黑得不够善良了,这样不好,应该拉上这帮家伙一起厚黑,近墨者黑嘛!
感受着属下高山仰止般的崇敬之情,张明远第一次有了大权在握的感觉。
深沉而淡定地站在众人中间,张明远长身挺立负手望天,清风徐来,吹动发丝轻轻摇曳,官服下摆也很配合地撩动,形象非常的卓尔不群,玉树临风,简直看呆了一帮吃瓜大汉,圆睁的大嘴半天合不拢。
大明至今,敢在副都南京向锦衣卫发起自杀式的作死冲锋,凛然不惧怒怼权贵狂揍……孙子,最后还安然无恙,除了眼前这位千户大人,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了,跟着这样运气爆棚的上司,绝对祖上坟头青烟滚滚冒火光,还有啥不情愿的?
不知不觉,众人看向张明远的眼神又多了浓浓的惧意。
当然,这都是踩着陆指挥使和诚意伯府的面子。
突然很舒爽是肿么回事?
张明远忽然嘚瑟笑笑,瞬间明悟,命数所定,天命使然,管他权贵不权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若犯我,必不可饶;东风快递,使命必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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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意伯府。
书房内,诚意伯刘世延接连打了好几个大喷嚏,惹得他心烦意乱,扔下华贵的狼毫大笔,心浮气躁地在室内来回踱步,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正要吩咐下人端一碗冰镇莲子汤去去火,门外却传来了急促且痛苦的喘息声。
刘世延微皱眉头,还没发火,宝贝孙子刘彦召狼狈不堪闯了进来,顾不得呵护一下青鼻肿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张牙舞爪好一阵发泄。
刘世延眉头皱的更深了:“彦召,谁把你打了?”
刘彦召鼻子一酸,热泪珊珊而下,露出比窦娥还冤的表情,痛声道:“爷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当下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添油加醋叙述一遍。
刘世延狂怒:“歹毒小人,胆敢犯我伯……”
眼珠一转,沉声道:“……你冲闯牧马千户所倒没什么,可你到底闯了哪几个地方?如实说来。”
刘彦召脸色苍白,战战兢兢道:“也……也没去什么地方,就是在大门口打了几个无赖,然后……”
“然后去哪了?”刘世延顿感不妙,兢惧道。
“……然后,闯……闯了千户所……武库。”刘彦召醒悟,急忙甩锅:“都是常二兵那杀千刀的把我引到哪,孙儿一时不查,着了他们的道……不过张明远答应不追究此事。”
刘世延惊怒交加,一个小小的千户不追究就算了?他背后的靠山才是正主。
精瘦的身躯忍不住晃了几下,指着刘彦召暴跳如雷:“竖子,不着调的蠢货,平时不学无术也罢了,难道不知道擅闯武库是杀头的大罪?你……你。”
刘世延舒了口气,庆幸多了个心眼,问清事实,要不祸事大发了,怎么生了个这么不成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脑海里却闪出与徐鹏举不和睦的点点滴滴,尤其有一次在议事厅,与他为争座次而大打出手的事,心中更加惶惶不安。孙子闯武库的事肯定包不住,徐鹏举迟早会知道,以他二人之间的恩怨,徐鹏举巴不得找个由头把他拉下马呢。
事不宜迟,趁此事还没传进徐鹏举耳中,要早做安排才是。
恨恨瞪了孙子一眼,刘世延转身拂袖,大声吩咐下人准备礼品,急步出屋,他要拉下脸面到国公府求情。
不过他脑海里却深深刻下了----张明远三个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且看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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