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约来到一片湖边,相对百步停下。同时约退卫兵,各只带一名随从,缓步向前。
两人相距十步时,停下见礼。廉颇率先报道:“臣赵上卿廉颇,谨见秦大夫!”
李冰也回应道:“臣秦公乘李冰,谨见廉卿!”
廉颇道:“臣引十万军至上党,非为复旧土,实为韩也。赵国大饥,韩愿献钱粮,命赵取上党,不敢不从。大夫守上党,失之则有战败之罪。今为秦与赵计,不若休兵罢战,臣居城外,君居城内,两不相侵。盖同围城之势,而实不相斗也。臣得上党,乃复于王;赵得钱粮,免于饥馑。而君得守长子,上党不失,君亦得免其罪也。”
李冰道:“廉卿之命,臣当谨领。惟上党之域敢从卿议,长平乃秦之咽喉,愿卿释之!”
廉颇道:“长平乃赵伤心之地,焉得不取!”
李冰道:“卿言为韩取上党,非为赵也。若卿欲为赵复仇,臣敢请一战!”
廉颇想了想,道:“乃依卿议。赵但以千人入长平,无复多也。”
李冰道:“若解兵甲,赵可入千人。”
廉颇道:“但祭赵卒耳,君其勿怪!”
李冰道:“谨喏!自此湖以西,敢请勿越也!”
廉颇道:“此湖当上党之中。以湖为界,非有上党也。长子城八乡十里,赵军勿入可也。”
双方就这么三言两语把事情议定,各指漳水为誓,互不相侵。然后双方各自归队,领着百人卫队离开。
当天夜间,李冰只在城中留下一名官大夫带领五百人守城,自己率领其余四千五百人连夜退出城去,进入长平,就在泫氏周围设营。这里西接端氏,南接高都,供应不缺。扼赵军西进、南下之路,万一赵军背约,也有回旋余地。丹朱岭两侧的高地上都设了瞭望,监视赵军的一举一动。
第二天,赵军大举进入上党。瞭望发现,赵人的确没有去占领长子,而是一部分分头进入秦人的田园、家宅,浇水、除草,从事各种田间管理;另一部分则上到山里狩猎。除潞城留驻一支部队,还派出其他部队前往少水沿岸,以及西、北两边。李冰听到瞭望的报告后,心里放松下来:看来廉颇是诚心希望与秦军在上党和平相处。
随后几个月中,廉颇不仅让攻略上党的赵军解甲归田,还从邯郸将他们的家眷接来。看来赵人是想长期在上党住下了。上党目前虽然没有收成,但幽深的太行山有无尽的宝藏。无论是野菜、野果还是野味,只要去采,总不会失望。而且,看看田里的粟米也就要成熟了!
廉颇只在赵军进入上党的第二天,带着一千人,只携带短兵,进入长平,路祭了长平殉难的赵卒。这些赵卒的尸体被一把火烧尽,没有留下坟墓。廉颇等在当时大帐、粮仓所在,以旗幡招魂,设坛燎天,但没有献祭酒肉,连普通的粟米都没有。祭祀已毕,廉颇就返回邯郸了,把这里留给原武安令、现任上卿的李崇负责。李崇最擅长干的事,就是与敌军相安无事!
长平也有秦军留下的房舍和田园,李冰的四千五百人并没有太吃苦头。开始还提防着赵军突然背盟败约,时刻紧绷着一根弦。后来见赵军已经踏踏实实开始过日子了,秦军也松弛下来,索性轮流进入田亩务农。驻守端氏的皮绾也放了心,派军士回长平,接着耕种。秦赵两家的士卒,集体化身农民,开始了劳动竞赛。只不过大家还有一点默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韩国的钱粮已经进入了邯郸。这些钱粮无需韩国从自己的仓库往外运输,他们只需要向粮商们议定价钱,支付定金,粮商们自然会从粮价便宜的地方向邯郸调运粮食。
现在的邯郸,粮价飞腾,几乎百钱一石。各地的粮商拼命抓住这一商机,从各地往这里调粮,高价出售;连带着其他地方的粮价也涨起来了。
新垣衍将魏军带回大梁,向魏王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并运回晋鄙的尸身。魏王阴沉着脸,让新垣衍解散了部队,并以高规格安葬了晋鄙。然后命令太史和司农准备籍田的事宜。
籍田类似于后世的开耕礼,由天子、公卿、大夫在自己的私田上象征性地耕一道地,昭示春耕的来临。这在当时是仅次于祭天的重大礼仪!魏王在内心知道自己并无多大才能,但他本着以勤补拙的精神,总是在细节上精益求精!籍田礼办得隆重热烈,一切井井有条!
春耕开始后,魏王开始派人调查信陵君窃符案!随着调查的步步深入,一个个官员被免职或调离,新的官员被任命。朝中官员立即重新站队,原来拥护信陵君的,纷纷向魏王靠拢。
两个月后,赵王遣使聘问魏王,对魏王在关键时刻派兵救援邯郸一事表示了感谢,认为这充分体现了赵魏两国的兄弟之谊!主帅魏公子信陵君是赵王亲戚,平原君的夫人思念其弟,愿留长驻邯郸,愿王恩准!魏王也是聪明人,哪有见台阶不下的!在充分展示了同盟之谊后,立即表示:“平原君夫人,亦吾姊也。信陵君,吾弟也,留邯郸侍其姊,分也!其封地所出,及一应年薪,按时给付,运往邯郸。门下之客愿往归之者,听之。”
由于邯郸粮价腾贵,大梁的粮食没有少往邯郸运,包括魏王自己的粮食,魏王于其中很是赚了些钱。现在,又一支庞大的船队从大梁出发,由赵使押运,魏军护卫,驶往邯郸。信陵君的门客们也都随船前往!尽管前面的商船规模也都不小,但比起这支船队来,那就小巫见大巫了。
王龁将军队撤回陶郡后,黄河商道彻底通畅,陶郡的商家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尽一切可能从各个可能的地方搜刮粮食、菜果等一切食物,运到邯郸贩卖。黄河边上四五斤的鱼都被买绝了!楚国境内鱼鳖虾蟮、莲菱菌菇,凡能食用的,也都被搜罗。各国商人如同救难一般,前赴后继,把各地的食物运往邯郸。不过,王龁并没有把陶郡的官粮卖给这些商人取利,还下令各农户不得随意将粮食卖给商人,每家都必须留出足够的口粮和种子:如果今年没有了口粮,明年开春没有种子,必须按市价回购补足。现在陶邑的粮价也开始涨了,农户们自然也不敢随意出售粮食。
惟一粮价不受影响的,只有秦地;连故楚地南郡、南阳在内,粮食都被严格控制;河内目前归属于河东,河内有比较强的经商传统,总想把河东的粮食走私一些赚大钱。结果王稽下令封锁了轵道,河东与河内之间的一切商业往来都被切断。
一两个月后,新粮还没有上市,各地的粮价已经高涨得让大家都受不了了,只有秦地还保持粮价稳定。有些大胆的商人试图从秦地走私粮食,被戍卒查获,就地正法!
陶郡则悲喜两重天,农户家里还能如常生活,经商的家庭则生活陷入困境。大批商人急着与农户联姻,以便得到粮食接济。秦人在陶郡的地位大幅提高。商家还因为成本提高,裁减了卫队的数量。王龁将他们编入邑里;由于今年已经错过了农时,没有种地,他们在各地充戍卒服役,以获得口粮。有了蔡捐的教训,陶郡的官员再也不敢相信雇佣的卫队,老老实实把建设的重心放到编户齐民上。
作为风暴中心的邯郸,自然是处于最困难的境地。尽管有大批商人往这里运粮,但腾贵的粮价让吃饭成为一件奢侈的事。廉颇数次在邯郸征召饥民从军,在战争中完全不顾及士兵的生命,让本该死于饥馑的饥民死在战场上,降低了饥馑的心理冲击力,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饥馑的社会影响。随着远征上党的结束,大批饥民被投入到远方的战场,甚至部分将士的家眷还被征召到上党就粮,一种虚幻的出路也在大家心中形成:我在这里受饿,只是因为没有参加战斗!以后有从军的机会,一定要紧紧抓住。
虽然从邯郸移出了二十多万人口,邯郸的粮荒依然没有缓解,每天都有人饿死在邯郸的各个角落,天明后从城门运出,丢弃在野地里。作为人质的子楚府也遭到波及。子楚逃离邯郸,但其他人都留下了,包括赵姬和她生的孩子赵政。吕不韦每天都必须为他们采购到足够的粮食,十三个人,十三张嘴,还包括一个婴儿,这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吕不韦必须精心经营每一处生意,才能保证赚到足够的钱来购粮。
赵王似乎忘记了这里还有一名秦国的人质。在邯郸最危险的时候,他也没有来找子楚的麻烦;邯郸解围后,他也没有再派人来发给每月的薪粮。在围城期间,吕不韦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无法保证每人每天一斗粮的标准,全家上下,除赵姬外,一律都半食,最困难的时候,甚至每天只能吃一升粮。解围后,吕不韦立即驱车赶往百里之外,从那里拉回来一车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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