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夕晚抱着黄铜手炉立在叠落廊上,隔雪看着雪松覆盖的槐院。
麻婆婆说,槐院里有不老实的仆人。她有心过来看看。
天冷,她特意罩着石青刻丝大毛褂子,露出一抹桃红立领儿,托出她依旧没有血色的鹅蛋脸,但双眸雪亮。
连二管事必定是要整治一番的。
院门似乎故意未关,她隐约看得,柳如海一直坐在门房,没进去。
她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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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名医的消息,转眼就传进去了。
前院里站着的多半是老实仆人,但后院里还有不少油滑老仆。
柳如海听到院墙上传来动静,他起身,从窗格里看出去,有人影溜出来,立时被连二管事早就安排的人发现。麻婆婆和莫五叔墙外守着,把人捉了个正着。
深宅内院里的事,柳如海只当没看到。
他重新坐下,那仆人转眼间被塞嘴拖走。
曹夕晚在叠落廊上走几步,下了廊就是槐院后门方向的假山雪松墙,有石桌石椅,连二管事喜欢在这里审仆人。而柳如海坐在院子前门房,只是给连管事陪个衬罢了。
左右是侯爷儿子的身边仆人被收买,但收买的人,多半也是侯爷的亲戚。
曹夕晚是防着,万一是太太的人给小公子下药,太笨了被抓,她可得去救一救。
正好立个功。毕竟侯爷把医鬼陈明暗暗调进府来了,这是起疑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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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连二管事正喝问着。
逃走的仆从哭泣:“二管事,小公子的病真的和奴婢们没关系。奴婢哪里敢只是听听消息,看小公子在外面得了什么病。传出去给五老爷。”
原来是五老爷。曹夕晚听了一会儿,便知道不是太太了。
她放了心又疑惑,小公子是不可能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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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吃着茶,等着连二管事把事情料理完。
在槐院窗前,能看到对面起伏相连的一级级叠落廊,通向后堂正道,廊尽头,应该是通向正房百花堂的飞檐碧漆,铁马钉铛。
他突然就看到了曹夕晚。
她的背影,沿着廊道一步步上行着。往正房去了。
他不禁微笑。
她今日一直盯着他罢
漫天雪粉中,他记得侯夫人新婚后就住在那边的院落,夫妻分外恩爱。
他不禁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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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他柳如海看,南康侯此人眉厉唇薄,看似深情却是薄情之至。
青罗女鬼一朝成废人,他就失言另娶。
若是叫宋成明知道,他在衙门里安插十年的家奴臂膀,青罗女鬼是被侯夫人毒害的,让他不得不让苏锦天接手巡城司,宋成明必要翻脸大怒。
他沉吟着,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
只有一样东西能让她突然重病散功。
长生丹。
但看她选择在正房里做丫头,似乎别有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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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院里,小公子发烧,但柳先生出马,果然三剂而愈。
“暂时不妨事,只是小儿冬天易犯的喘咳毛病。”
消息传来,侯爷大喜。他看向了外书房的陈明。陈明点点头。他诊出来也是如此。
但柳如海却有不安,他本觉得这病势来得急,至少在耽误个五六天才能治好,眼见得这病出乎意外地好了,且好得太快,他心中起了疑,临别时叮嘱:
“恐还有反复,有事便请来后巷唤学生。我这几日不出门必在家中。不拘半夜几时,一旦小公子不妥,千万来唤。”
连二管事知道他在京城看了十几位疑难病人,这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安排。
他暗惊,也连忙应了。
侯爷从衙门回来,听得回禀,皱眉沉吟,连二管事便道:“陈百户于武学一道的下毒、伤病极精通,但于小儿病上恐怕有些经验不够。”
“青罗的病,他也未能诊出个所以然。”侯爷不悦。
连城不敢多言,陈明倒是说了原因,他不及青罗,看不出她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便是宫里老御医、诚福寺寺中的师太不也是如此
“回春堂的那位冯医生,倒是精通小儿方……”连二管事顿了顿,“如今,是青娘子在打理夫人的药铺子。也许……不妨事侯爷看”
侯爷未出声。他便不敢再提。其实侯夫人让青罗打理回春堂,管着冯大夫,就是为了让侯爷释疑——她绝没有谋害庶子宋纪玉。
侯爷并非不明白。
退出来的时候,侯爷却命:“让小晚盯着点。对了,她怎么回事”
连二管事听明白了侯爷的意思,陪笑道:“她虽然是废人,虎倒不死威,又早早安排了谣言,谁敢对她动手侯爷尽管放心。再者,青娘子精着呢,她便是在后巷家里试探这柳先生,和侯府近在咫尺,谁敢动她一根头发”
侯爷听得,半晌才叹:
“可惜了她。”
连城也在心里想,她一个废人,怀疑柳如海,就敢独自诱他出手。
也是非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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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打着油伞儿,傍晚来叩门。
“谁”
“是我。”
柳如海听得她的声音,诧异出屋,匆匆开门,果见她立在门外,冷得缩成一团,他正好笑:“这是怎么了。屋里有火——”
她摇摇头,原来脚边一只提盒儿,她提起打开,内是两匹儿薄如蝉翼的上等彩罗绢,她裹着厚披风,哆嗦着:“我们太太赏你的。辛苦你给小公子治病了。”
他不禁失笑:“快进来。”
“不了,我还要回去当差。要吃晚饭了。我又没带灯笼。”
她忙着回去抢晚饭吃,柳如海一回头,示意厨房里有霍大姐,她一眼瞅到,连忙道:“喝口热水也好。”
霍大姐早听到声音,连忙倒了热茶,她蹲在灶火前,和霍大姐互换了眼色,她便算是没有白来一趟。霍大姐的意思,这小子没有和外人杨平粹之流有联系,他应该不是进府下药,要毒害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
“进去暖暖。”他匆匆过来,“火拨旺了。有个脚炉。”
她从善如流,在堂屋里,趁他不在,把冻僵了双脚烤一烤。他在内间取一块熊皮出来,让她披着:“一块毛料,也不是谁用过的。”
她抱着熊皮,吸着鼻涕,他忍着好笑,问:“你爹娘都在府里过夜到底不如自己家里。”
她不出声,缓过了劲,就起身提着空盒子要回去,还叹了口气,无声地望着他,半晌才开口:“这天这样冷,还要去给小公子看病吗”
他笑着反问:“太太非让你来”
她叹了口气。
她是侯爷打发过去的人。太太让她当这个差,是想让她给侯爷打小报告儿。说太太的好话。她离开正房时还没有太防备这天气,没料到傍晚时分出门这样冷。
冻死她了。
走出院子时,她扭头看看自己家,门前的铜锁不知被谁稍移了位置,她能一眼看出来。
“我仇家多。要避一避。”她老实地说着。
柳如海瞅着她,居然还是看不出来,她这话是真是假。
他提起她脚边空盒儿,把熊皮递给她,让她抱着熊皮在院子里站一站,他进厨房里,让霍大姐捡了城外庄子里送来的几把新鲜菜,装了盒。
“带给曹爹子和吴大娘的。”
“……那,多谢。”冬天这东西在下人房里还是不能三顿都吃的。尤其她娘在上夜,半夜吃点新鲜菜烫锅子,是好的。她想想便没拒绝。就当是柳如海得了太太的厚赏,总也得给她一个红包儿。
柳如海瞅瞅她,原来这样送吃食,她不会板脸说不要。
他提着盒,一路把她送到了角门口。
傍晚夕阳,他接过熊皮,看着她,提着盒子,打着伞,在园中走了几步。
他又道:“我明天进府里。”
“哦。”她回头看他,点点头。
他瞧她的模样,似乎是脑袋都被冻僵,呆呆笨笨的。
想来,侯夫人不至于为难这样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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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瑶霜下得越频繁,内宅来往的路径上雪粉堆积,不见落足。
小公子渐渐好起来,但夜里,槐院里的乳娘等几个心腹婆子,日夜守着,麻婆婆也在其中。
曹夕晚便听说了,那柳大夫怕是在家里呆不住,倒是日日自己进了侯府里。
他和六老爷在练武厅前的吃酒赏雪,偏他还背了一个大药箱,还特意知会了连二管事,有事来六老爷这边找他就是。
因为小公子的病好了,大夫又说是小儿常见的的病,侯爷每日都来正房太太这边,不说问雪几个丫头们,正房上下都有轻松之色。
有一日,太太还命人送了两碗菜到细柳房里。
但连二管事却心知,侯爷疑虑未消。
曹夕晚很满足,表面上和睦那也是和睦。她已经开始盘算着,指不定太太心情好,就突然把佛像赏她了。
接下来几日,她在正房的暖阁里呆着,楼淑鸾对小公子的病,什么话也没有,既没有过去槐院探望,也不问小公子为何不过来请安,最多只问了一句:“那位柳寿石先生,今日在府里”
陈妈妈每次都回答:“在。”
便是嫣支都说:“咦,倒是个好大夫。对小公子还不放心呢。”
曹夕晚知道必有蹊跷,但她懒得费神多想。她可是在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