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忠突然发现一个两难的问题:放了“任六指”的话,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势必要参老子一本。至少“杀良冒功”之罪是脱不了干系的。若还是闹到上头去,让军统、中统两家反目,那上峰最有可能采取的措施,就是丢卒保帅了。那样的话,新账老账一起算,老王我的性命休矣!
不放吧,良心上过不去,“任六指”毕竟曾经也算帮过我。倘若其他人得到一点点风声,把他救出去,那关系必然成水火了,说不定连吃了老子的心都有……
这个心思事关心里最黑暗的那部分,又不好叫赖虾米来出主意,真是为难死人了。
王怀忠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赖虾米来报告封啸天关于舞龙的请求。
王怀忠说:“舞龙好啊,没有说不准舞龙啊?”
赖虾米说:“毕竟水至场出了舞龙党,大家有所忌讳也是难免。”
王怀忠说:“杀人犯拿刀杀人,可是刀无罪啊!你叫他们舞吧!毕竟歌舞升平,也算老子的功劳。”
赖虾米说:“明白了,县长大人。我这就去告诉封啸天。”
赖虾米要走,却被王怀忠叫住问话。王怀忠说:“昨天晚上抓捕任六指的时候,安排了多少人?”
赖虾米有所警惕,这个时候问这些问题,莫非他与“任六指”谈得不欢?
赖虾米说:“大概是两三个小队,具体的曹上尉才清楚。”
王怀忠就显得很难受的样子,长长的叹口气,说:“我们黑衣队的人,嘴巴紧不紧?有没有可能昨天晚上的抓捕,今天全县城都晓得了?”
赖虾米大惊,“任六指”的命休矣!王怀忠这样问,说明他已经打算杀人灭口了。那么,所谓的游击队川西特委纯属子虚乌有?那个“达令洋服”店,真与“任六指”有干系?并且还大有来头?
赖虾米感觉有些眩晕,颤惊惊地说:“应该不会吧?黑衣队的保密意识还是有的。”
王怀忠明显有几分慌乱,他说:“你立即秘密把昨晚参加行动的人全部找到,告诉他们,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也都没见过任老板。就是见了阎罗王,也得这样说!明白吗?”
……
乡公所大门口张贴了一张告示,不识字的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央求识字的人快说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又要加税钱了?
识字的人叽哩咕嘟读了一阵,说:“好事。不是加税钱。”
识字的人面前便挤满了脑袋,闲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什么好事?乡公所免费发糖泡子酒了?”“宰牲税不收了?”“甘蔗涨价啦?”
识字的人就说:“哎呀,都不是,是水至场今年开始又要舞龙了!喊愿意参加的报名呢。”
闲人甲就说:“哪个还敢舞龙?三年前那些舞龙的,谁有好下场?”
闲人乙说:“这次不同,是乡公所出面组织的。”
识字的人说:“对啰!这才说到点子上了。这次除了需要舞龙手二十五名,还需要打响器的三到四人,此外还有知客,管事等,三十来人,重新筹建一个新的舞龙队。”
闲人丙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说:“说有啥好处没有?”
识字的人就说:“好处一是今年漫远河芭茅花成熟的时候,每一个舞龙手的家里可以割十捆芭茅花,不须缴税;其二是舞龙入百家的时候,所得的礼物礼金不须上交,由整个舞龙队的人均分。”
闲人丙显然心动了,说:“上面是不是这样写的啊?你不要乱说啊?”
识字的人便不屑,说:“那你明天亲自去问莫举人好了?”
水至场将重启舞龙活动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水至常就连与米长工一起种菜养花的封幺伯也激动不已。丢下镢头要去找封啸天,表示他要上场舞龙。孙用富好说歹说才劝住,说:“幺伯啊,你老身子骨虽然健壮,但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吧?上场以后万一把腰杆闪了,把腿杆崴了,都是不得了事啊,我们就站在旁边看热闹哈……”
封幺伯坚持要找封啸天,说:“你不懂,看舞龙和下场舞龙那是两回事。就像吃肉和看着人家吃肉一个道理。”
米长工却有个好建议,米长工说:“幺老爷啊,你莫若在舞龙队里当个管事或知客?”
封幺伯心里一下子妥了,说:“对,对,对,我这就去找啸天,找军师……”
封幺伯一直把莫举人叫“军师”。
……
赖虾米在一楼西楼找人的时候,正好碰上豁牙。赖虾米说:“曹上尉,老板问,昨晚参加活动的到底有多少人?”
豁牙说:“两个小队。七小队和十一小队。”
赖虾米说:“知道了。”
赖虾米找到两个小队长,说:“赶快把你们的人全部结合到一楼的案情室,出任务的也叫回来。”
七小队队长说:“昨天晚上才出了任务,今天上午都休息。”
赖虾米面无表情,紧紧盯着七小队队长的眼睛看,看得七小队队长踉跄后退了几大步。
王怀忠的黑衣队,向来以训练有素闻名,两个小队长一招呼,不到五分钟,就都安静地到了案情室坐好等候。
黑衣队的这些个小兵痞,是见识过赖虾米的手段的。所以,在赖虾米面前,都听说听教的,绝不敢造次。
赖虾米首先说:“我今天找你们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我们没有见过面,你们也没有开过会。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黑衣队毕竟是纪律部队,大多数人秒懂,只有少数个别感到别扭,正开着会呢?咋没发生?睁眼说瞎话!
赖虾米说:“明白我说话意思的,举手1
赖虾米左右一看,都举手了,包括心里犯嘀咕的那些人也举手了。
赖虾米又说:“从昨晚出任务到此时,出青石场大门的举手。”
有一个黑衣队举手。
赖虾米又说:“忠心小组长,看看你们组的,看是不是这样的?”
几个“忠心小组”的小组长都说,是这样的,我们这组没人出过大门。
赖虾米叫出过门那个黑衣队站在旁边。又说:“那我再问哈,虽然没有出大门,但是与其他小队的人见过面的举手1
这次举手的人倒有五六个。
赖虾米又叫他们站在一旁。
这时候,赖虾米站起来说:“保密誓言大家都发了的,问题是做得怎么样就不清楚了。我下面这两句话极为要紧,大家切记:其一,你们昨晚没有参加任何行动,也没有见过任何人;其二,我没有找过你们,也没有开过会。明白了吗?”
都齐声答道:“明白了。”
赖虾米很满意,叫两个小队长,四个忠心小组组长回去人人过关,重点是出大门的林富田,和见过其他小队的那五六个人。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要摸清楚,并且要验证。
直到这时候,黑衣队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了。
一切看来还在掌握之中,赖虾米的心稍微放下了。赖虾米放松下来,脸上竟然有一丝微笑。这时候,赖虾米问一个黑衣队小子,说:“昨晚的行动危险吧?”
那个黑衣队小子有几分傲娇地说:“危险啊!要不是我一滚滚在旁边一个坑里,我都没命了。”
站在旁边的十一小队的队长突然感觉牙疼,小子,你真掉坑里了,你还不知道?
赖虾米拍拍那小子的肩膀,说:“身手不错。”
赖虾米又说:“我看看你的佩刀。”
那小子马上解下来,双手递给赖虾米。赖虾米抽出雪亮的尖刀,照那黑衣队小子的胸口猛然捅进去,鲜血噗呲一下喷出来,溅了赖虾米一脸。
这一变故,吓坏了现场每一个人,都紧闭着嘴巴,眼镜望着别处,大气不敢出。
赖虾米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说:“刚才你们看见什么啦?”
都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赖虾米心想,擦屁股的事情,老子可是一把好手。赖虾米心情不错,没事人一样走了出去……
……
二赖子从乡公所出来,心情更加不爽。通济桥下面围了一圈人,二赖子蔫丝瓜一样耷拉着脑袋,走进去一看,才是张纸火。张纸火在讲佟一刀的事情。
一个说:“这么说,佟一刀真的成佛了?”
另一个说:“哪那么容易成佛?咋没去西方极乐世界?”
张纸火见二赖子过来,就猜他去报名了。说:“莫举人同意你了?”
二赖子说:“同意个屁。我这个体格,只能报名演三花脸了。可莫举人说,三花脸得是个喜性豁达的人才行。”
张纸火说:“莫举人说的对埃”
二赖子却哭了,说:“我不愿意喜性豁达吗?我他妈的不愿意喜性豁达吗?”
都知道二赖子的家事,他老婆木兰子时好时坏,搁谁都头晕,谁受得了?
有人就说:“张先生,不如你给二赖子算一卦,帮他解除痛苦也算是救人一命如造浮屠。”
张纸火涩涩的,说:“我可不能空空白白就给人算一卦。泄露天机,拿是要拿阳寿来抵的啊1
那人明白张纸火的意思,就说:“这样吧,我愿出一斤上好的糖泡子酒,请你给二赖子算一卦。我们俩都算积阴德,做好事了。”
张纸火就眼目微闭,掐指算星,又“日不隆咚猫钻灶缝”地说了些什么,才说:“从八字命理讲,本来水多木旺,水木是相生的。但水太多的话,必然土弱,或者木虚浮无根。唉,水至水多,不适合木兰生长啊1
二赖子一把抓住张纸火干枯的手臂,说:“张先生,若还我把木兰子的名字改了,她的病就能好了吗?”
张纸火说:“或可一试。”
有人就鼓掌,说:“张先生,你真是个神人。我想起了,后街卖肉的刘斗,他老婆也叫啥木兰子,结果跟人跑了。原来才是这么个缘由1
……
吃过午饭后,豁牙去安排下午的岗哨和巡逻,碰上七小队队长,豁牙说:“上午看见赖师爷找你们,都说了些啥?”
七小队队长很诧异的样子,说:“没人找我们啊!也没看见赖师爷。”
豁牙感觉奇怪,就往后面走,想去看看“任六指”,毕竟还算有些交情。在豁牙看来,“任六指”算是有本事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成自己的上司了,也未可知。豁牙搞不懂,老板为啥还不释放人家?
豁牙走到关押“任六指”的那间牢房,里面空空如也。难道任老板被放了?
豁牙问狱卒,说:“任老板他人呢?”
狱卒懵懂,说:“曹上尉,哪个任老板?”
豁牙说:“装什么蒜?就是昨天关这里的任老板啊?”
狱卒说:“曹上尉,你是不是记错了?这里一直空着,没关过谁啊1
曹豁牙突然感到眩晕,这他妈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