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忠刚刚吃过晚饭,叫来赖虾米在小院子说事情的时候,一个亲兵过来报告说:“曹上尉说,果然在野坟坎抓了一个人。”
赖虾米鼓掌叫好,又举起大拇指点赞。赖虾米说:“县长大人,你果然是诸葛在世啊,知道死人也能钓到大鱼。”
王怀忠稍微忸怩了一下,还是完全受了。说:“原本以为三日内必有收获,现今却是立种立收埃想不到游击队恁般的沉不住气。”
王怀忠对亲兵说:“你去跟曹豁牙说,叫他先审着,看能不能审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
亲兵说:“县长大人,没法审。”
王怀忠怒了,说:“该死的曹豁牙,莫非又打死了?”
亲兵说:“县长大人,不是打死了。是你的一个熟人,曹上尉说不敢审。”
王怀忠破口大骂,说:“胡说八道,我王怀忠在游击队里还有熟人?这是哪个想污蔑老子了?”
亲兵吓的不行,深怕王怀忠掏枪,亲兵赶忙说:“不是游击队,是任老板1
王怀忠说:“哪个任老板?莫非……”
王怀忠猜对了,就是“柳溪小酒馆”的“任六指”。
“任六指”跑野坟坎去干什么?老子一直觉得他身份可疑,但也不至于通匪啊!莫非这个“游击队川西特委”真是另有玄机?
王怀忠问赖虾米:“赖师爷,你怎么看?我们本来是给鲶鱼下的饵,却钓上来了一只王八。”
比喻得好!赖虾米想笑,但又觉得此处不该有笑声。就轻咳两声,把情绪转换过来。赖虾米说:“县长大人,依卑职看来,如果下面埋的是游击队的话,那么任老板就通匪了;但是,若还下面埋的不是游击队呢?那么任老板的身份就是下面那人的身份了。”
把王怀忠绕进去了,王怀忠说:“师爷啊,我明白你说的那个意思,但太绕人了,你简单直白的说行不行?。”
赖虾米又轻咳两声,说:“简单的说,就是达令洋服可能不是啥游击队,到底是啥?任老板肯定是知情的。”
王怀忠也觉得事有蹊跷,但没有联想过“任六指”,经赖师爷一分析,还真是觉得此事与”任六指”或有重大干系。
王怀忠叫亲兵。亲兵立即过来。王怀忠说:“任老板现在哪里?”
亲兵说:“在县衙牢房里关着1
王怀忠就要去审“任六指”,被赖虾米拦祝赖虾米说:“县长大人,卑职觉得还是明天去看任老板较为合适。”
王怀忠想了想,说:“还是师爷想的周到,任六指就是只刺猬,等他把肚皮亮出来的时候,方可去看他。”
……
封啸天一连几天都没去乡公所了,他又开始坐在庄园的老香樟树下想事情了。乡公所的事情都交给莫举人、李得发、和大手处理。
封啸天最近一直被一件事情困扰,这件事情可能从蔡正坤那天带兵过水至场,就开始起根根发芽芽了。乡长!乡长!一个手中无兵的乡长,就如同一根香肠。人家想切多长,就切多长,想切多厚,就切多厚。
前乡长徐耀祖就是个例证。
若不是有个“义字堂”在后面顶着,徐耀祖早就死于非命了。而“义字堂”又是什么?不也算是有人有枪吗?
对啊!手中有机枪,心中不慌慌!
七天七夜,封啸天想明白了上述这句话。顿时全身通窍,感觉舒坦。他明白今后该怎么做了。
封啸天叫官家孙用富。
孙用富立即跑过来,说:“少爷有何吩咐?”
封啸天说:“去叫佟一刀来杀只羊,想喝酒了。莫先生不是也说,秋日该进补了吗?”
孙用富便说:“少爷,佟一刀都封刀了。”
封啸天才突然想起这事,叹息一阵,说:“可惜了一把好刀1
封啸天又说:“那现在的水至场,是谁在杀猪宰羊剐牛啊?”
孙用富说:“是后街的刘斗。他以前就是个卖肉的,现在又杀猪又卖肉。”
封啸天恹恹地说:“跟佟一刀比,手艺如何?”
孙用富就笑,说:“那是没法比,还话多,逢人就讲木兰子这样,木兰子那样。烦1
封啸天说:“木兰子又是谁?”
孙用富说:“他老婆,跟木匠跑了的老婆。”
封啸天心不在焉,说:“碍…”
唐刀子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样,身上的戾气少了不少,也不玩刀子了。最主要的变化,是一天天的候着莫举人要学文化。封啸天看在心里也高兴,开玩笑说:“你现在不玩刀子了,叫你唐刀子不合适,叫你唐文化吧?”
唐刀子便脸色绯红。
今天说好了,先生要来庄园吃晚饭的,咋都起雾的时候了,先生还没来呢?唐刀子都到庄园门口看了三次了。封啸天和孙用富看在眼里,都笑他跟个小孩子盼买糖的父亲回来一样。
起雾了,露水也上了草尖尖了,荷花来叫封啸天回东厢的书房。封啸天才从马扎子上起来,看看天,果然要黑的样子。几只鹧鸪在院墙外面叫的欢。一路往东厢走,还闻到空气里飘来桂花的香气。果然是秋天了。
荷花在后面收拾茶碗、果盘。看唐刀子还踮脚望远处,荷花就喊:“唐幺哥,少爷都回屋了,你是不是还在等莫爷爷?”
唐刀子才觉得不妥,立即回来。作为封啸天实际的保镖和跟班,他不能离开封啸天太久的。
厨房后面树林里传来轻轻哼唱的秦腔:
我杀猪杀到了牧马山
世上的破事说不完
俺曾经有个妻子叫木兰
她来自陕甘的滹沱县
自从木匠来家修房檐
她走了留下我丢人现眼
落得我衣食寒暖没人管
缝补浆洗呀都作难……
莫举人在东厢院门外站着听了一会,觉得有些像京剧的《屠夫状元》,但又觉得唱词和腔板都不对。看孙用富过来,就说:“谁人在唱?”
孙用富说:“刀儿匠刘斗,他就是嘴碎,见什么唱什么,现编乱哼哼。”
莫举人说:“倒也是个人才。”
唐刀子听到莫举人的说话声,突然窜出来,说:“先生回来了?”
孙用富悄悄告诉莫举人,说:“都到门口望你多次了,你看他的脖子,是不是都拉长了些?”
……
第二天打早,王怀忠胡乱吃了点早饭,就要去审“任六指”。“任六指”被关在县衙大牢里,王怀忠心里怀着一丝兴奋。因为在“任六指”与他的关系中,他终于又占上风了。
关他一个晚上!这是“任六指”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被带回青石场后,王怀忠会马上出现,然后自己编个谎言,就会轻易过关。哪知道,王怀忠根本不出现。这个家伙,水平见长啊!
王怀忠走到牢房的铁窗前的时候,“任六指”还靠着墙在睡觉。
王怀忠说:“得了吧,任老板,别装睡了?”
“任六指”只得醒来。“任六指”心里清楚,王怀忠要的就是他灰溜溜的感觉。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如果再装的话,那吃亏的只能是自己。要装的话,也只能装可怜,以满足王怀忠的虚荣心。
“任六指”说:“来啦?”
王怀忠说:“来了。”
“任六指”要装几分可怜了,故意眼眨眨的说:“你昨晚干啥去了?”
王怀忠却冷冷的回过去,说:“是啊,你昨晚干啥去了?跑到游击队坟前去喝酒。你总不会告诉我说,你是梦游才去那里的?”
“任六指”说:“我最近身体不好,说不定真是梦游了。你说我昨晚去哪里了?游击队?不可能,不可能……”
王怀忠扭头就走。好你个“任六指”,就是不愿意把你那柔软的刺猬腹部亮出来是吧?那就看看,我们谁熬得过谁?
“任六指”见王怀忠真走了,急了,立即摇晃着牢门,又大声说:“王县长,王局长,王站长,我老任求你了,我保证你问啥答啥,不再扯蛋了行了吧?你就大人有大量……”
王怀忠才黑着脸又慢慢走过来,说:“你到底与达令洋服店有啥关系,说清楚了,我不但可以放了你,还请你喝酒。”
“任六指”看了看监牢的走廊,王怀忠立即心领神会,叫两个亲兵出去等。
“任六指”这才严肃地说:“你不会真认为我是游击队的吧?”
王怀忠说:“但是你昨晚的行为有很大的嫌疑。”
“任六指”便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流。“任六指”咬牙怒目,说:“你们把老子的人杀了,为了冒功,还说他们是游击队。我问你,王站长,他们哪点像游击队了?”
莫非真的被人利用了?搞错了?王怀忠有些尴尬。王怀忠说:“你的人?难道你真是中统的?达令洋服店是中统的情报站?你是中统派来监视老子的?”
“任六指”想,老子可是军统的,堂堂黎山特训所出来的。只是老子的任务特殊,不能暴露自己,就当一回你说的中统又何妨?万一今后又露馅了,也是你说的,老子可没说。
“任六指”说:“老子有重要任务,可没兴趣监视你,你的级别还不够。”
事实上,“任六指”就是在监视包括王怀忠在内的一众三水军政官员,但这些事只能是心照不宣,不能询问的。王怀忠已然犯忌,所以“任六指”故意说“你的级别还不够”,是为了吓唬他。
……
封啸天依然把酒宴摆在东厢宽大的书房里,包括莫举人和三兄弟在内只有五人上席。孙用富跑前跑后的服务,几个丫鬟仆妇在东厢的大门口摆个摊子专门烤串……酒宴从酉时三刻来吃,直吃到一弯月亮挂在老香樟树梢上,莫举人站起来推杯不喝了。但莫举人说了一个建议,把封啸天那份童年记忆又搅动起来。
莫举人说:“乡长,我建议水至场要尽快恢复舞龙活动。讲信修睦,这是个好方法,都会欢迎的。”
站在一旁的孙用富也说:“以前的话,一听到舞龙的响器敲响,都会脸上挂笑容……”
李得发担忧地说:“王县长那头啥看法?毕竟舞龙的人闹了暴动,王县长的余怒消了没有?”
莫举人已经不胜酒力,封啸天叫孙用富安排两个家丁把先生送回去。
莫举人抱拳道了晚安后,封啸天正色道:“舞龙这事我去找赖师爷,找王县长,毕竟先生说的讲信修睦还是必要的。”
大手说:“先生总叫我们对水至老百姓态度谦和些,态度谦和些,弄得我们都快把人叫爹了,你看……”
封啸天就笑:“这是一个方面,这个事情上要听先生的。”封啸天话锋一转,冷硬地说:“先生这一手讲信修睦,是面子。里子是什么?我这几天想明白了,里子是我们得有自己的人马1
李得发大惊,说:“大哥,你是说我们拉杆子?”
封啸天说:“不能明作,要悄悄组织训练我们的封家军。对谁都不能说,对先生也不能说。大家明白吗?”
李得发、大手、唐刀子竟都有些兴奋,大手说:“大哥,你是想玩把大的?”
封啸天幽幽地说:“得发,你怎么看?”
李得发说:“哪里是玩?这是我们几兄弟的保命之策。”
封啸天面带微笑,说:“这下你们能理解我为啥要请先生出马了吧?”
李得发说:“先生在水至场广有威信,他在前面讲信修睦,大哥才方便在后面烧火炼剑1
好一个烧火炼剑,正和了封啸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