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叶葳蕤狭长,不似许多文人笔下的花草,一叶一花皆带着机心极重的锋芒,绢面上所绘的兰叶挺拔而秀媚,从容而舒展,不似寻常画作,总是在长叶中间折下一段,而是向上从容抛去。
她想起来,这幅兰草图是出自萧雾月之手。
那似是在两三年前,萧雾月作了这幅画送给永清,苏苏说卷藏起来怪可惜的,遂差人送去匠府里制成了床屏,围在壁侧。
如今时光将白绢渐渐变成温柔泛黄的模样,一切已不同于前。
画外的世界,却不曾因着时光流逝而变得更加温柔,反而是代偿一般地渐渐褪出残酷的底色。
“我……我知道了,”背朝着蘧皇后的瘦弱少女隐隐传出哭腔,“……大燕已再不能遭受一场战争了。十三州的百姓,也不能再次为了明明可以避免的事情,加赋三年。”
“薇儿,我没有怪你。”微凉如玉的手指轻轻在她耳畔划过,柔软的丝帕轻轻拭去她眼角泪痕,“居国之中,总会面临这等两难的问题——你先前,不已见识过了么只是这一遭,你未曾设想到,因而懊恼。我问你,倘若当时你晓得援助武泉的后果,你还会向我写信央求么”
永清沉默了。
“你此刻不晓得,因为并非每个决定,都有足够宽容的时间给你深思熟虑,你不得不因时而变,走一步算一步,能看多远便看多远。”蘧皇后声音温柔而有力,“但是,你要学会承担和接受你所造成的后果。倘若朝京当时不出兵武泉,六州百姓自然不会无妄背了三年加赋,那你便可以接受七万陇西子弟葬身大漠么便可以接受一场折兵损将,半点好处都没有捞到的战争么”
“我……大抵也是不愿看到的吧。”啜泣渐渐停歇了,有些犹豫的声音传来,她倏然问,“那阿娘是说,其实,我已经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么”
蘧皇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自然不是最合时宜,最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满朝公卿,连带御座上的皇帝都各怀鬼胎,暗自争斗,还能好到哪里去呢
蘧皇后抬起头,也看到床壁的兰草屏风,她怔了一下。
“苏苏那孩子……其实当时,我已经回绝了欧阳野。”蘧皇后慢慢道。
“啊”永清蓦然转过身来,扯痛了胸口的伤,方想惨叫一声,却晓得若是被蘧皇后听见这声痛呼,这接下来的话今晚是别想听到了。
于是生生忍住。
蘧皇后确实没有察觉到,她在斟酌着言辞:“欧阳野是个有良心的,他承了你的情,虽想讨要苏苏,被我婉拒了,他也不好强求,是苏苏听说了这件事,向我道,愿意到湘阴去,做朝京的耳目。”蘧皇后倏尔笑了一下,“可这孩子实在不会撒谎。我又问她,若是挑选耳目,何不选董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子她便面红耳赤,支支吾吾,最后说,她是愿意和欧阳野一块。”
“可是那杨太夫人……”永清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呀”
“当时我已下诏册封苏苏为山桑翁主,正在弘农省亲的杨氏,立马赶了过来给湘阴侯敛尸,”蘧皇后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她最是个人精。看透了当下局势,立刻以孝压住欧阳野,以死相逼,非要让他娶弘农杨氏女为侯夫人,还,一定要让已是翁主的苏苏做如夫人。”
堂堂翁主,却要做如夫人。
杨氏死了丈夫,对朝廷满怀怨怼,这么一出,固然有偏心娘家的因素在,更多的,还是想恶心皇后和皇帝。
永清握紧了拳头。
“可欧阳野几次三番地向我递了请安陈情的表,再而三地说他一定会护着苏苏,将她当做妻子疼爱,当做宗室女子一般敬重。”蘧皇后眸中有些怅然,“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场面话罢了,可他临行前又专程求见苏娘,以岳母之礼相待,还希望若哪日苏娘想出宫了,来湘阴陪伴苏苏同住。”
他竟是真的喜欢苏苏。
“可是苏苏要是被那老少杨氏刁难怎么办”永清越气不过,总能从欧阳野身上挑刺,“他既听了母亲的话,说明多少他母亲说话的分量更重一些——”
蘧皇后抬起头,仿佛又叹息了一声,抿了抿唇:“固然那老少杨氏会给她一些绊子,可有欧阳野的真心……而且,还有李长史照拂。”
“李长史”永清仿佛觉得自己受伤的是头,什么事都转不过弯来,“李长史在朝京,怎么——”
她的话戛然而止。
这昏迷的十几日所出的变故太多,太多不可能的事,如今也变成了可能。
“李长史嘛……”蘧皇后突然笑了一下,“不应当这般喊他了。昔日荆州刺史隐匿长沙王谋反之事不报,同流合污,已经被处置,新的刺史,由他补缺,如今,应当喊他李刺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