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昭仪也非等闲之辈,自小家道中落,从乐府摸爬滚打起来,又经历十几年后宫风风雨雨,迅速镇定了下来,她慵懒倚在妃榻上:“自然是一位真人咯,那些道号什么的,我也懂不得太多。”
“你懂不得太多,却说腹中孩子是他请来的。”永清看向她的小腹,她如今的肚子已十分圆润,衣裙松散而系,但为着显得窈窕婀娜,赵昭仪仍铤而走险地用一条绸带在小腹上束起高高的腰线。
赵昭仪这回直接没有回答永清,她的小指勾起腰带上银杏金叶状链饰,与晶莹红润的指甲相碰,于此寂静无声的殿宇分外刺耳。
摆明想仗着有孕在身一直拖延下去,只要作出一问三不知的姿态,永清也不可能拿出真正审问的刑罚来对付她,时间一久,若真有个好歹,永清亦不能怠慢她。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样么”螓首偏转,发髻间金雀步摇坠玉轻漾,永清转向苏苏,吩咐道,“去拿把剪子来。”
赵昭仪故作惊讶:“哎呀,公主这是做什么,妾身还有身孕,可见不得这些利刃呢。莫不是想屈打成招——”
她的声音在看到永清接过剪子,左手又拿起那道黄绸丹符的刹那扭曲起来:“你干什么!快住手!”
“本宫没有伤到昭仪吧”永清挑了挑眉,颇为关心地问她,“本宫离着昭仪一丈远,不过是剪着些绸缎玩罢了,难道这也会伤了昭仪不成怪小气的,这黄绸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昭仪日日膏粱锦绣,总不会吝啬这两条破布吧,大不了,本宫日后再叫人送两匹上好绸缎到披香殿来就是。”
说罢,她又撑开了剪子,将丹符放了上去。
“住手!你敢!”赵昭仪声色俱厉,“永清公主,你想背上戕害皇嗣的罪名吗!”
“细细说,”永清饶有兴致,“我剪张符,如何就戕害皇嗣了”
赵昭仪又马上闭口不言。
永清已不想再和她这般一点一点费力拉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剪子直接将那张符剪断。
黄绸从中撕裂的刹那,仿佛撕碎的是赵昭仪的心脏一般,她发出的惨叫让永清手腕一滞。
赵昭仪已然被这撕碎的符咒刺激得神志不清:“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要去见陛下,我要告诉陛下你这个小贱人谋害了未来的东宫太子!大燕的国祚就要断送在你手中了!”
她挣扎起身,不管不顾地要朝门外冲去。
永清一记眼刀飞向披香殿的侍女:“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赵昭仪如今心智俱失,外头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她这般冲出去,要是出了什么事真以为首当其冲的是本宫吗”
“放开我!”赵昭仪无力地挣扎,“你们一个个——”
赵昭仪亲手调教的婢女忙不迭地把她强行拉扯回来,送回榻上。她一双狭长妩媚的凤眼瞪得出奇地圆,精致的五官表达仇恨怨毒的时候也格外锋芒犀利。
永清突然感觉,赵昭仪即便聪明,机关算尽,也尽是深宫宅院的伎俩,并不敢涉及政事。
她如今唯一在意的便是皇子,清平道这档子事,或许和她关系真不大。但与她来往密切的这位华虚真人,定然是有大问题。
永清沉沉地盯着她:“赵昭仪,你若不从头到尾,毫无隐瞒地说你和这华虚真人——还有,那清平道的来往,恐怕你腹中孩儿降世,莫说是太子,连个公主也没得做了。”
“你什么意思。”赵昭仪胸口峰峦起伏,气得直抖,仿佛那个“公主”二字更刺痛她。
“没什么意思,”永清淡淡道,“本宫和你直说了吧。如今蜀中叛贼蜂起,还借了五斗米教的名号,要诛除姜氏,另立新天。昭仪也算是聪明人,你是蜀人,又在宫中笃信此道,且与宫外方士来往密切——你说,父皇为何要本宫来搜查你的披香殿呢还是一一道来吧。”
“永清姐姐!”一直默不作声的常乐倏然扑了上来,护在赵昭仪身前,双眸含泪,“我阿娘是清白的!她一个身怀有孕,手无寸铁的妇人,怎能与叛军联合谋反此中定有冤屈,你可不要信口雌黄,神明有鉴——”
她身后的赵昭仪面色苍白如纸,额间碎发已被冷汗浸润,仿佛一道惊雷劈过她的脑海。
怎么会和叛贼扯上关系
皇帝向来谨小慎微,又疑心病重,她如今又渐渐失宠,要是——
“我知道,”永清顾及她如今身子重,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些安抚的话,“昭仪想来没有此等才智,也不会想谋反这种事。只是如今有了一些干系罢了。换而言之,如今剿灭叛贼的要务在于阻绝其与清平道的联系,若能晓得西京附近,清平道祭酒身藏何处,是否与此次叛乱有关联,会对剿匪有极大助益,若昭仪能提供线索,亦是好事一桩。”
等她说完,赵昭仪已是面色如蜡,仍由常乐扶她在怀中,掐了好一阵人中才缓回来:“她……方才说什么……”
常乐梨花带雨,却依旧条理清晰,握住赵昭仪有些颤抖的手,耐心道:“娘,只要你将晓得的事情说出来便可,其他的什么叛贼就都与我们不相干了。”最后一句被她加重了语气,愈发握紧了赵昭仪的手。
永清问道:“清平道在京兆可设有祭酒那人可便是你口中的华虚真人。”
“不错……华虚真人……便是清平道在京兆地区的祭酒。”赵昭仪发现事态好转,渐渐也恢复力气,被常乐扶坐起来,“清平道在十三州治地皆设有祭酒,统领该州道众事务,各郡各县又另有总领宫观的人。”
真没想到,这看起来散漫野蛮的清平道,竟然暗中组织结构如此严密,简直……简直似在对标朝廷吏治
永清蹙起眉头,她又问:“那昭仪是如何与这华虚真人联系的,他可曾打听过禁中之事,你们可曾有书信或其他物件上的往来那丹符又是拿来做什么的”
赵昭仪又犹豫了。
“娘,你就说了吧,”常乐见状,哀求道,“你瞧那丹符反正也已经被她剪了,说不说破,皆是一样的。”
赵昭仪摇了摇头:“行吧。”她又闭了眼,“我家中皆笃信清平道,十几年以来兄嫂一直四处为我奔走寻求子之方,今年清平道的祭酒,华虚真人主动联系了她们,央求引荐,说有使妇人有妊的秘方……我才和他有来往。不过他极有分寸,从未向我过问宫中之事,我亦不愿有过多牵扯。”
永清不免好奇问了一句:“秘方是什么和这丹符有关”
“自然是因着这丹符。清平道向来便以符水治病疗疾。”赵昭仪说到此处眉间倏然有一丝自得之色,“蜀中人求医无方之时,转求巫觋反有奇效。说来那华虚真人也神秘,特地不许让向旁人说此符,说破就不灵了。”
永清心道,这是自然,若她大肆向旁人说,岂不使他暴露
看来这华虚真人十分关键,鬼鬼祟祟,既助赵昭仪却不求名禄:“那昭仪可知,此人在何时何地会出没”
“这个,清平道的信众皆知,”赵昭仪不再犹疑,悉数将所知道出,“若有困苦之处,皆可往邻里坊寻华虚真人。”
邻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