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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安魂香(1 / 1)

“……点香馆那边……他们不敢封起来……”

“……陛下……”

“……即便许巽……梁老也……”

永清仿佛在昏暗幽光的河底,困倦的睡意似缓缓流动的河水,无形却让她无力挣扎,甚至胸膺间还有溺水般的窒闷。似有人在她身旁肆无忌惮地说话,但沉到她耳畔的时候,已模糊得只剩残破的字词。

她拼命地试图清醒,却仍无知觉,但渐渐地,她可以嗅见一阵异香,带着极浓的麝脂气息,浓烈得就像有人朝她后脑重击了一拳,让她涌起强烈的恶心感,几乎要呕出来。

终于,胃部的痉挛带来了全身知觉的复苏,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头顶悬着一顶鹅黄锦帐,中心坠下一个鎏金香球,似已被熄了火,仍有一些余韵般的轻烟逸出。

身下床褥绵软惊人。

她勉强撑起身子,额头两侧仍是一阵一阵的昏疼,她揉着最疼的右太阳穴,尚未从浑噩中缓过来,不经意间侧过头,便看见一张她熟悉而厌恶的脸,近在咫尺。

惊愕让她喉间发不出声音,只能一把扯下帐顶的香球。炭火方熄的香球烧得滚烫,她也顾不得掌心灼痛,狠狠向那张脸掷去。

“我的小公主。”他轻而易举地避开,狭长而上挑的眸子似蛇一般,目光放肆地钻进她瞳孔,试图掠得惊惶与恐惧,“你是想说,‘赵都,你好大的胆子’,对吧”

“你……”永清终于可以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垂下眼不去看那张极其让人不舒服的脸。

赵都静静地看她,仿佛极为欣赏她现在虚弱无力的模样,甚至在等待她发怒和反击。

他这般的平静,让永清忌惮。

在对峙的空隙,她逐渐可以思考,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伴随着太阳穴突突地疼痛,她终于想起来,她尚在偷听许长歌与刘骑、梁符的筵席,便感觉脖颈后一疼,失去知觉。

这里陈设俱是一派富贵奢靡之象,与点香馆是截然不同。

赵都的目光,让她后背发凉。

以往在宫中,他虽然言行轻佻,立在宫阙高墙之下,尚得克制,被迫敬畏。

但如今,他肆意地盯着永清的脸,竟然带着一种轻蔑,使得唇畔笑意也显得冰冷。

“赵中郎想要什么”她终于定下气,可以冷静地说话。

赵都哦了一声,极为惊讶般:“公主这话倒是奇怪。赵某在此能做什么呢”

反正两京无人敢要她的命,赵都自然也只是恐吓她,或许,是皇帝授意,就似上回把她骗进宫软禁一般。只是这回她明明和蘧含英出门是随性为之,竟也会出这种事。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赵中郎还在铺垫什么”永清更觉得恶心,“你把我掳来,自然是有利驱使,不如早些摊开来讲。或说,父皇,他又想干什么”

“安魂香药效也不过如此,看来公主已清醒大半了。”赵都有些惋叹,“可公主这态度不大对吧”

他欺身上前,眼神似一条游走的毒蛇,缠上她:“哦,我忘了。公主一生锦衣玉食,从未遇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事。”他猛然摁住永清的肩膀,笑容暧昧,“这里不是燕阙行宫,更不是朝京。陛下在人前要做做样子,公主怎么盛气凌人,我们都得受着。可这人后,公主猜猜,都说是市井之徒的赵某人,会不会似许长歌一般守什么礼”

“你——”武将的气力摁得永清肩膀裂骨般的疼,她在榻上动弹不得,死死盯住他,“赵都。你别发癫。”

“公主还是不太清醒啊。”赵都抚摸着她白皙光滑的下颌,冷冷一笑,“傲得很。不过一会儿,你哭死哭活,自然会学乖。”

永清挣扎阻止他撕扯自己的衣衫,突然,她觑见赵都袖中扎着的一根麻绳。

她嗤笑出声:“赵中郎才刚刚丧父,即便是乡陌市井的犬豸亦懂孝道——哦,意思是,你爹无能被俘,才被问罪赐死,你便迫不及待地要追随先父的脚步,更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干件十恶不赦的大罪来尽孝了”

赵都听罢狠狠将她摔在榻上,永清方喘了一口气。

抬眼便见赵都面目狰狞:“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唆摆的他们”

他突然又笑了,又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入怀中,“蘧平于我如杀父仇人,这其中自然也少不得朝京的谋算,公主今日拿自己偿还,是不是也很合情合理”

一拳砸在他胸口,他却好似一点感觉也没有,永清恨声道:“那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下到泉台陪你父亲了”

“我为什么要死哦,公主以为,只要事后,你跑到朝京告状,我自然会五马分尸。”赵都爱怜地拂过她鬓发,“可你会说吗”

赵都挑衅地看着她:“你要蘧皇后治我一个奸污公主的罪你要向帝后,向朝臣,向你暗通款曲的许巽宣告你永清公主也成了我赵都的枕边人蘧皇后真的会杀了我么你猜陛下会不会说,事已至此,不如结两姓之好蘧皇后即便想让你另嫁望族,那些朝京的经学世家,又岂敢迎你入门”

他句句戳到永清痛处,她恨得眼睛里泛起一阵水雾,喉咙生疼。

赵都竟在这里等着她,算计她。

“许巽就是书读多了,尽是虚伪。”他将她的恨意尽收眼底,十分满意,愈发想刺激她,“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我忘了,我的小公主这么聪明,想来也晓得,他是陛下派去勾引你,要把你绊在西京的人,你什么都知道,但还是被他的皮相蛊住了,是么”

他一提起许长歌,永清心中恨意与酸楚交织,只恨悔不当初。

她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地利用许长歌的感情,却没想到反被将军。

许长歌心里,根本没有她。

他的演技实在炉火纯青,连嫉妒痴狂都那般逼真。

永清的手臂被他扼出一圈红痕,她一碰到赵都便浑身僵硬,地上的安魂香飘送来的麝气依旧浓郁,双重的厌恶达到了顶峰,她直接在赵都怀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赵都怎么也没想到,永清的反应竟会这么大,他有些嫌恶地放开了她。

永清强忍胃中翻涌,拔下发间金钗,灯下的钗尾尖尖对着赵都寒光闪烁。

赵都看得分明,笑道:“公主觉得我赤手空拳,可以用这些小玩意挣扎一番”

永清手腕一翻,将金钗对准了自己喉咙:“我自然没有想过能拿这东西杀了你。”她看见赵都有一丝犹疑的面庞,便知他忌惮,愈发握紧的钗,“但我赌你赵都不敢让我死,即便你晓得我在威胁你,但你不敢赌这侥幸,也不敢赌你扑过来抢夺的时候,我的钗子会不会划破我的喉咙,我会不会得救——但凡差错一点,你都交代不了。”

她说中了。

赵都面色不虞地望着她,不敢近身,他也试图从永清的神色中看出破绽,他故作镇定道:“公主想来比我更惜自己的命吧。”

“那赵中郎敢跟我比疯么”永清握住金钗,愈发迫近皮肉,她打量赵都一眼,笑了,“你不敢。你不是赌徒。”

她赢了。

永清一人踉跄地走在西市里。

除却章台还是灯火连绵,笙歌不歇,正经的市中店铺皆已垂下隔帘,大门紧闭。

今夜的月光格外地光亮,落在她脸上,一片惨白,脖颈上两个细小的孔缓缓渗着些血。

她不断地回想,她握住金钗,逼着赵都把她放出宅院的时候,赵都在门口,最后对她说的那番话。

前方突然有人骑马朝她冲来,勒马回旋,一伸手将她揽上马背,奔出街市。

郁金香气温醇持正,既不似麝香浓芳但霸道,也不如兰草清幽却寡淡。这也是为何常以郁金酒奉祀王庙的原因。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

身后变诈无常的佞臣,怎么配得上这样中正柔和的王道之香

“公主受惊了。”他在她耳畔隐有歉悔。

风声过耳,马蹄劲疾,一路奔驰直到了冯翊公府前。

他抱她下马,檐下灯火忽闪跳跃,他脸上亦是明暗交错,看不清神色。

永清猛然想起,她第一次和太子出宫,在冯翊公府,他也是这么理解她的:自荐枕席。

“放开我。”哭音苦涩地拖长尾音,她从他怀中挣扎而下,躲到柱后。

他和赵都,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皇帝用来对付她的棋。一步怀柔,一步雷霆。

“公主暂且入府休憩片刻……”许长歌以为她今日被赵都惊吓过度,仍过去揽她,却见她宁可瑟缩成一团躲在墙和门的夹角,也不肯靠近他一毫,赤色灯焰之下,她抬起的眸子里盈满洪水般的怨恨。

许长歌的心直直坠下,一直试图变得平静温和来抚慰她的声音,也带有一丝尾颤:“是不是赵都他对你——”

她不想回答,她只想让许长歌离她远一点。和许长歌一比,赵都也算坏得光风霁月,胸怀坦荡。

她不停摇头,清泪溢出:“你走开,别过来。”

好似她刚刚窥破了他的本来面目,他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其心可诛。

许长歌不顾她的拼死挣扎,将她横抱而起,带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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