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兄弟的兵败比李功意料之中快上了许多,蘧平的捷胜就相较而言显得缓慢了。
永清有些担心。
李功却道:“蘧家没有吃过败仗。”
她凝噎,只怕个万一。但细细一想,好似确实如此。她那几位舅舅身死也非殒命战场,要么天时不和,要么后方辎重均输不力。即便如此,也是顶着万难,硬咬着牙打赢了再咽气。
那想来蘧平也不差吧。
蘧平的军队一去无影,赵昭仪天天在皇帝面前哭,求皇帝去把她的从兄接回来。
她岂知,赵氏兄弟前呼后拥地出征,十几个臣子都上书称赞他们将重铸大燕荣光,直夸皇帝追比武帝。
如今他们战败被俘,就像是在全天下人面前打了皇帝一巴掌,皇帝已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怎会从内帑掏出黄金万两,去赎两个废物。
过了三天,他甚至任由赵昭仪在殿外哭喊,充耳不闻。身边又多了王美人这一朵端庄贤淑的解语花,不多言,不妄语,红袖添香,青春可人,横竖比门口那人看着舒服。
两京都看起了皇帝的笑话。
这日永清正在练字,就听见外头人来报,皇帝身边的周常侍来了。
这位周常侍,周羽几乎是皇帝身边第一和蔼的人。他一进来就对永清恭恭敬敬作礼,然后开口便笑:“公主,陛下心疼您,特地命奴婢送来几张上好的貉皮给您。”
“常侍吃茶,”她唤来奉茶的婢子给周常侍端来茗汤,不由好奇,“这夏天还没过呢父皇怎么想起给我毛皮了。”
周常侍难掩喜色:“破虏将军蘧平如有神助,天降神兵,不仅大破黑水城,把那二人都接回来了,还带回了许多珍奇风物,陛下便分赏了六宫。”
蘧平已升为将军了。
东西果然也不是特地给她送的,人皆有之,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皇帝尚未起疑。
“那宣义伯和富康伯恐怕受了不少委屈吧”永清不经意般问。
周常侍听到这两人,连忙道:“公主下次见着陛下,可千万别提了。陛下正有意削去了他们的爵位,奈何顾忌着赵昭仪的面子,尚未决定,您可别触了霉头。”
她故意套皇帝的心思,却不料周常侍这般为她着想,不由一怔:“我知道了,多谢常侍提醒。”
送走周常侍,苏苏回来向永清道:“真可惜,赵昭仪的两个兄弟竟然平安回来了。”
“我让蘧平把他们弄回来的。”永清捧起书毕的《军势》,东莱纸细腻平滑,阳光通透而过,格外炫白,上面的隶书不拘于蚕头燕尾,倒有些锋芒毕露的意思。
苏苏一脸惊讶。
她正细细看着,侧眸见着她这幅神色,不由笑道:“赵昭仪此时还没缓过神来。等她缓过来了,就会晓得,这两个兄弟不如死了得好。活着,倒连累了她。”
赵氏兄弟一回来,皇帝更是颜面扫地。
又过了三日。听闻赵都一日路过殿前,亲自点醒了赵昭仪,她终于想通。
那日午后闷热异常,宣室殿前,梧桐阴里,蝉鸣格外聒噪,千声万声的声嘶力竭。
永清正想去宣室殿看看皇帝的脸色,瞧见丹墀下前跪着赵昭仪,她声音哀戚,一遍一遍地喊:“陛下,请赐妾身兄长一死!”
史书里外戚获罪,后妃都是脱簪素服地求情,她偏偏每日香衣严妆,不肯损自己一分美丽。
毕竟她没有皇子,家人更不成器,只有一把勉强维持的青春颜色,怎敢让皇帝看到她的憔悴容颜
永清从她身旁走过,斜扫了一眼。
她仿佛在烈日下感受到了冰冷的目光,猛地抬头,恨恨地盯着永清:“我的今日,便是蘧皇后的明日。”
她眼力浅短到何种境地,才敢这么比
“听见昭仪不再给那两个废物求情,我还以为昭仪变聪明了,”永清颇为惋叹,“看来,连这个主意,也是别人给你出的。”
赵昭仪心中一惊,尖叫道:“难道是你!是你害他们被俘的!”
她疯狂摇头,反复她自己也不肯相信,金钗下长长的珠穗随着她晃动上,绞得无比凌乱。
永清静静看着她一脸惊恐又怨毒的神情,认真问道:“夫人真觉得我有此神力么”
赵昭仪一滞,她突然也觉得自己好像太高看永清公主了。
一个久在深宫的公主,怎能影响边陲战局。
但一想到她那日在惠风榭笑而不语,也无所谓旁人讥讽的模样,就觉得这件事和她脱不了关系。
“你……”赵昭仪惊疑不定。
“你想让家人踩着别人的功劳上位,怎么就没料到有如此风险”永清拍了拍她被毒日晒得发烫的头顶,“再想想。”
“小贱人!”赵昭仪宠冠后宫十五年,怎受过如此大辱,直想扑上去撕烂永清这张沉静淡定的脸,看看她究竟窝着什么祸心。
她扑腾了几下,膝盖却跪久了,起不来。
永清不理会她,拾阶而上。
宣室殿丹墀之上引来了一渠上林活水,绕着整座殿宇环流飞泻,刚近檐廊,扑面寒珠冷雾,暑气顿消。
永清一近殿门,便被人拦下来。
日光之下,檐角如雾如雨,折出虹光如桥。
“公主。”虹光之外,许长歌手中握着一支牍,在诸位内侍面前,对她从容一礼。
他今日穿是那件颇为眼熟的靛色单衣,静谧深蓝,如同月夜雾霭。她顿时不愿再细看细想,匆匆应了一声,便快步向殿内走去。
许长歌展臂拦下她:“公主此时恐怕不宜见陛下。”
永清差点撞进他的臂弯,努力沉住气,平静道:“侍中有事吗”
“有。一件公主很可能感兴趣的事,”许长歌却是坦荡端方,温声道,“不若公主随我闲庭漫步,我为公主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