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站在那里,莫名有些胸口发闷。
他本以为,只有像月娥,王家母女那样的底层人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却不想竟然还有刘山这种人。
为了生活,跟着仇人做事,奴颜屈膝,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
‘如果让我跟着林川做事,我会怎样’
林夕尝试着设身处地的想象了一下,去做杀父仇人的一条狗,不顾同族血亲死在自己眼前的事实,帮助仇人掌控南疆权势。
甚至亲自挥动屠刀,血迹通、静两州黎民,迎回境内神灵。
痛苦,压抑!
令人窒息的压抑。
只是想象了一瞬间,他就觉得心中一阵抽搐,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挤压。
令人绝望的压抑。
这种压抑让人胸口发闷,窒息般难受。
林夕深吸一口气,才缓解了这种感觉。
自己只是想象,而且只是一瞬间,就这么难受,他有些无法想象,陈山究每天真切的面对这些,是如何熬过来的。
林夕看向陈山的目光,杀机少了很多。
等到陈山心情平复下来,他轻声问道:“像你这种,被逼无奈,参与此事的人,多吗”
他本想说跟着一起压榨百姓,坏事做绝的畜生,可想了想,最后用了一种比较温柔的表达方式。
“不多。”
陈山摇了摇头,“刘家收这些人,是向乡亲们收钱的,要足够狠才能把钱收上来,所以他们找的人要么是像陈虎那种,游手好闲,偷鸡猫狗的闲汉,要么就是官府大牢里,那些买卖妇女儿童,或者是落草为寇,背着人命的邢犯。”
陈山看向林夕,“公子要知道,以刘家与官府的关系,想要释放那些邢犯,实在太简单了,他们只需要简单打点,甚至,甚至各种邢犯分别是怎样的价格,都是明确的,这一点几乎所有的豪绅都知道,只有像我们这种底层百姓,还被蒙在鼓里。”
说到这里,陈山脸色露出苦笑,“在这静州城,森严律法只针对我们这些普通人,对那些豪绅来说,可从来不管用。”
林夕心头一颤,说不出什么滋味。
陈山略作感慨后,继续说道,“刘家找这些人,轻易就能震慑那些城民,收上钱财,虽然经常闹出人命案子,可有官府包庇,他们也根本不当回事,像我叔父,婶子,像那王寡妇母女,都是被这部分人害的。
但这种人大多大字不识几个,所以就需要我这样的读书人,帮他们记账,陈虎就是因为这个找到的我。”
陈山说到这里,不再多说。
林夕微微沉默,也没有说话。
他心里很清楚,像陈虎那种人渣畜生,如果只是他们自己,最多就是偷鸡摸狗,再严重些闹出几出人命,造不成太大危害。
只是他们被刘家聚集,并且庇护后,才会肆无忌惮,闹得人心惶惶,百姓闻之色变,一刻不得安生。
可其实,真正的毒疮不是刘家,而是已经坏到根子的官府官员。
刘家固然可恨,却也只是为那些官员办事,为他们收敛钱财的工具而已。
不从根子上清除,像刘家这种无恶不作的豪绅,就会不停的冒出来,除去一个,还会冒出来另一个。
永无休止。
林夕神色冰冷,抓起陈山,向刘府外走出。
陈山一愣,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似乎没想到林夕竟然真的会听他的劝说,没有对屋子里那些可怜女子动手。
在他眼里,林夕就是一个冷血妖魔,杀人不眨眼,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现在却心软了。
这让陈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或许眼前这位,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
“对了,为何静州城这般模样,州牧柯奕还有那么好的名声”
就在这时,林夕忽然想起了一事。
就是百姓明明过的如此凄惨,为何作为州牧的柯奕,还被每个百姓念着他的好。
这一点,林夕想不通。
陈山想了想,答道:“这都是他早些年攒下的好名声,而且近些年,他虽然没有什么作为,甚至搞得一团糟,但若有百姓去伸冤,也会为他们做主,一来二去的,百姓们自然就记得他的好。”
林夕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陈山也没有多说,只是被林夕提着,为其指路,两人快速向东边走去。
……
裴府。
粉色香帐旁。
两名年轻丫鬟,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她们中间放着一盏屏风,四周雕刻镂空花纹,中间镶嵌着铜镜。
裴夫人坐在温软大床上,捂着肿胀的脸庞,眼泪如珍珠,不停滚出眼眶。
“好你个裴汉,我被人那样欺负,你都不敢去替我报仇,老娘要你有什么用”裴夫人的声音,歇斯底里。
裴汉站在一旁,满脸心疼,却又无可奈何,“那是李大疤瘌的独子,我能怎么办”
“我不管。”
裴夫人不依不饶,“你不是总和我说,在这静州城,你除了柯奕谁都不怕吗你现在就给我去李府,将那个李松还有另一个混蛋给老娘抓过来,然后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夫人呢,这真的不行啊!”
裴汉语气充满了无奈,“我虽然不怕李大疤瘌,可也只是因为对方有所顾忌,不敢得罪我,但凡事都有个限度,要是我真敢对他独子下手,碰了他的底线,都不需要他动手,他手下那帮子兵痞子非把我裴府上下,砍杀干净不可!”
“那我的委屈就白受了”裴夫人有些不甘心,捂着肿胀脸庞,一把鼻子一把泪。
裴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别看他权势极大,可对这个夫人,却是宠溺的很,甚至这么多年,连一个小妾都没纳过。
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年轻因读书,家里穷的吃不起饭的时候,是裴夫人日夜不休,一针一线的为人缝制衣衫,为家中赚取银钱,甚至几次饿的昏厥,都舍不得吃饭,只为省钱供他读书。
还因此将怀胎四月的孩子弄没了,鲜血染红了半张被褥,那天妻子抱着他哭的撕心裂肺。
从那时起,裴汉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妻子过上好日子。
也是因此,这些年来无论裴夫人变得再怎么蛮横无理,再怎么不明事理,他都甘愿忍受,从不会抱怨一句。
更没有因为她再不能生孩子,而有半分嫌弃。
甚至为了给她出气,还随便找了个理由,将那些曾经让裴夫人缝制衣衫的富户雇主,抓了一个,砍去四肢,然后活生生剥掉人皮。
最后炸成肉末,喂狗。
那一天,裴夫人笑得很开心。
然后连着很多天,都笑得很开心。
“夫人,你消消气。”
裴汉几步走到床前,半跪在地,抓住裴夫人的手,放在脸上来回抚摸,“那李大疤瘌蹦跶不了多久了,林川早就看他不顺眼,等到他继位以后,制定第一个收拾他,到时候我稍微运作,一定将李松整到你手里,你想怎么出气都可以。”
哼!
裴夫人冷哼一声,恶狠狠的说道,“到时候,我要将他剥皮抽筋,然后炸碎了喂狗。”
“都听夫人的。”裴汉讨好道。
“这还差不多。”裴夫人的气,终于消了些,对丈夫露出了一丝温柔,眼睛也闪过妩媚。
两个丫鬟,很是识趣就要退出去。
“老爷,有客来访!”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忽然冲了进来,双膝跪地,大声喊道。
两名丫鬟立即停下,低着头。
裴大人从屏风后走出,神色不悦,“是谁”
“回老爷,是、是…”
下人说着眼睛瞥向屏风,欲言又止。
裴汉眉头一皱,“带路。”
“是。”
下人应着,向屋外走去,裴汉跟了上去。
临走前看向两名丫鬟,冷声道,“照顾好夫人,她若是不高兴了,我亲手剥了你们的皮。”
“是。”
两名年轻丫鬟神色畏惧,骨子里直冒凉气,自家老爷的温柔只对夫人才有,对其他人。
就是活阎王。
这半年,自家夫人已经换了十八个贴身丫鬟。
裴汉走到府门,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读书人,负手而立,身旁是一匹战马。
“赵致远,还不到分钱的时候,你来干什么”裴汉声音很冷,对这个军师,他没什么好印象。
“哈哈。”
赵志远咧嘴一笑,道:“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里面说。”
裴汉皱了皱眉,将赵志远迎入府内,赵志远将缰绳随意交给下人,然后一起走进了内堂。
裴汉屏退送来茶水的下人,直入主题道:“说吧,赵军师到底有什么事情。”
“小事。”
赵志远端起茶盏,浅尝了几口,“想请大人帮忙杀个人。”
“杀人”
裴汉微微皱眉,以赵志远一州总兵军师的身份,杀人不至于找他才是,哪怕不方便差人出手,以他的财力,也足够请江湖高手去做。
赵志远笑了笑,“不错,杀人。”
“杀谁”
“二世子殿下,林夕。”
裴汉脸色穆然一变,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军师大人请回吧,此事我无法帮你。”
“裴大人。”
赵志远轻轻放下茶盏,忽然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听人说大人之前与林夕起了冲突,不知是真是假”
“与你何干!”裴汉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