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门前。
元春持刀而立,站得笔直。
忽然他看着巷子另一头,右手握上了刀柄。
在那里传来了一阵‘砰砰’的声响,中间掺杂着一道惨叫声,只是惨叫声转瞬即逝,变成了低沉的‘呜呜’声,似乎被人割掉了舌头。
犹豫了片刻,元春最终没有过去。
月娥之前让他拿刀在门口站着,哪里都不准确去,死也不准挪地方,他从来没见过妻子那般模样,几乎是在哀求。
作为丈夫,他实在不想违背妻子意愿。
元春松开了刀柄。
巷子另一头。
林夕拿着一块黑布,猫着腰,快步来到茅房墙边,脚尖轻点,再次回到了茅房。
一股臭味,再次涌入鼻腔。
林夕眉头一皱,将黑布藏到身后,走出来茅房,先是装模作样的提了提裤子,然后笑着对元景打了个招呼,“等会儿再和你玩哈。”
说着径直走向了厨房。
此时,月娥低头往灶台里添着木柴,锅里咕嘟咕嘟作响,不断飘出肉香。
“嫂子。”
月娥抬头,看到是林夕走了出来,露出一脸温婉笑意,“殿下怎么了”
林夕腼腆一笑,挠了挠脸颊,吞吞吐吐道,“我…我想缝个布袋,可是不会针线活,所以想请嫂子你帮帮忙。”
库!
月娥憋不住笑,道:“行,回头就帮你缝。”
“谢谢嫂子了。”
林夕将手中黑布放到一旁案板上,然后逃也似的,走出了厨房。
月娥走到桌案前,捡起黑布一看,顿时眉头一紧。
黑布两尺见方,上面皱巴巴的,满是细沙大小的土黄色颗粒,看着脏兮兮的。
“也不知道从哪里找的布,脏死了。”
月娥满脸嫌弃,将黑布拿到洗菜池里反复搓洗,将上面的‘沙粒’冲洗干净,然后随手搭在了灶台旁。
继续做饭。
另一边。
林夕走出厨房后,擦了擦额头细汗。
让元景妻子帮忙缝补布袋,让他有种很难受的感觉,甚至比在城头抵御妖兽,还要难熬。
努力平静心情,他再次走向元景玩耍起来。
一会掐着膀子向上扔,然后接住,一会儿抱着腰,不停转圈,院子里回荡着两人的欢笑声。
白满斜着身子倚在石凳上,眼睛瞥向两人,面皮抽了抽,然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房顶烟囱不断冒出白烟,男人持刀站在门口,一片祥和。
“元景,别玩了,过来杀鸡。”
厨房里,传来月娥温婉的女声。
元景从林夕脖子上下来,然后跑到了厨房,不多时又走了出来,左手拎着一只公鸡,右手拎着菜刀,走到了墙角。
咯吱、咯吱…
公鸡咯吱声中,元景一把将公鸡按在地上,手起刀落,一刀剁掉了鸡头,鲜血四溅飞起,染红了墙面。
公鸡瞬间不动弹了。
这时,元景又不慌不忙的打水,然后又将死鸡,连同鸡头捡起,熟练的拔毛,开膛、破肚子,将一颗颗血污内脏清洗干净,端回了厨房,然后里面就传来了‘砰砰’的剁肉声。
一道道响声像是敲打在林夕心头之上,让他心肝乱颤!
一个年仅十岁,性格可爱的男孩,竟然还有如此一面!
刚才剁掉鸡头的时候,元景面色平静,像是看待一个死物,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
毫不拖泥带水。
身上干干净净的,连一滴血都没有沾到。
这孩子长大,绝对是个狠人!
林夕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白满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月娥是个温柔的女子,连鸡都不敢杀,买肉都是买剁好的,元春又常年不在家,所以从元景五岁开始,就开始教他杀些家畜什么的,好帮帮他娘,可是你也知道一个大老爷们,又常年从军,教的方法难免有一点儿粗暴了。”
林夕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常年从军,身上不可避免的会带有戾气,手法上自然不可能像寻常人那么温柔。
“可是说来也很奇怪,元景好像很有天赋,第一次就学得有模有样,也没有寻常孩子的害怕,一刀就剁掉了鸭头。”
白满脸上露出一丝不解,他指了指墙角,“记得第一次就是在那里教的。”
林夕顺眼看去,发现那一块墙皮厚厚脱落了一层,露出深褐色的砖石,与周围的白墙一起,对比极其鲜明。
在两人说话的空当,元景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右手提着菜刀,左手拎着两只野兔。
野兔一身白色毛发,看着像是绸缎,蓝褐色的眼睛不断闪烁,泪汪汪的,惹人怜爱。
元景不为所动,手起刀落。
前后不到一息时间,两只野兔就步了公鸡的后尘,鲜血溅射到褐色砖石上,滋滋冒泡。
院中那匹战马,脚步不断挪动,到了墙角另一侧。
缰绳绷紧。
它想让自己离这个孩子越远越好。
元景熟练的将兔子剥皮,开膛、破肚,兔子皮还被他用绳子系着,绑在了一棵树上,显然不想浪费。
做完这些,他再次回到厨房,里面再次响起‘咚、咚’的剁肉声。
林夕眼皮直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多时,元景从厨房里跑了出来,重新换上了一张笑脸,“林叔叔。”
说话间,张开双臂,搂住林夕腰身,抬头看着他。
林夕仔细看向元景。
俏皮可爱,一脸孩子气。
可是看到了刚才一幕,他再也无法将元景单纯的当成一个孩子,说不出来的感觉。
林夕抹着元景的背,认真感应。
他要看看这孩子的修行资质,究竟如何,要是可以,一定要让他修行,不然太浪费心性了。
下一刻,林夕瞳孔一缩,眼中骇然!
在方才,他的灵识悄悄探入了元景体内,赫然发现血肉之中,竟然有点点乌光,霍霍生辉!
其上不断散发着一道诡异气息,弥漫全身。
这种气息林夕很熟悉,与他打败墨铁与银月所用的诡异力量极其相似,显然同源!
只不过这种气息尚且羸弱,被血肉束缚着,尚未透体而出。
难怪我一直没有感应……林夕蹲下身子,捧着元景的脸,认真道:“元景,你想不想修行,成为你爹和我一样的人”
“想。”
元景想也没想就答道,只是下一刻,他又垂下了头,“可是我娘说,修行太费钱了,我家没钱……”
林夕笑了笑,“别担心,不就是钱吗,林叔叔有的是。”
“真的吗”元景眼中闪过亮光。
生在军人家庭,他对修行并不陌生,知道那些修行者一跃几丈,力大无穷,无比强大。
更是在路上,体会到一跃几丈高的感觉。
这个十岁的孩子,打心眼里喜欢这种刺激感觉,可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他家穷,没钱。
注定无法修行。
他也很懂事的放下了这种心思,可是现在忽然有了机会,他自然是极其开心的。
“真的。”
林夕认真点头。
耶!
元景一下子跳了起来,围着院子四处乱跑,边跑边喊,“我能修行了,我能修行了……”
院中那匹战马,绕着那颗树不断打转,与树越来越近。
白满斜着身子,脸上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跑了一阵子,似乎是有些累了,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元景又跑到林夕面前,气喘吁吁的问道,“林叔叔,你真的很有钱吗”
“嗯。”林夕点了点头。
元景想了想道,“那你能不能给我买点儿药材,我娘每天都要让我喝一碗汤药,好贵好贵的,我看她每次都捏着碎银子,心疼的冒眼泪…”
闻言,白满脸色肉眼可见的一僵。
下一刻,他‘噌’的一下从凳子站起身,冲过来了过来。
白满先是伸手捂住元景的嘴,然后看着林夕尴尬一笑,“童言无忌,殿下不要当真哈。”
“嗯。”
林夕笑着点了点头,心中有了猜测。
恐怕这个方子就是白满所说,戈野给他的那个方子,白满和他说方子撕了,应该不想给他,所以才骗他的。
对于白满这个老军医,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是尊敬的,不管那方子再珍贵,都是对方的东西。
对方不愿意给,他也不会去逼问。
略作思索,林夕揪了揪元景的脸,笑道:“你先和白爷爷玩,我出去一趟。”
说着,他转身向院门走去。
元景修行的事情,他要和元春说一下才行,毕竟是人家的亲儿子,必须商议一下才行。
白满看着林夕的背影,脸上踌躇不定。
片刻后,他低下头去,一张老脸挤出一丝笑意,“小元景,爷爷陪你捉迷藏好不好。”
“好啊,好啊……”
一老一小的嬉闹声中,林夕走出了院落。
一走出门口,他就看到元春手持长刀,站在门口。
上前几步,他与元景并肩而立,轻声道,“你都听见了”
“嗯。”
元春微微点头。
“你觉得让元景修行,如何”林夕问道。
短暂沉默后,元景缓缓开口,“元景的天赋很好,我一直都知道,以前我也和月娥说过,等元景长大了,就让他入伍从军,好接触修行,可月娥死活不同意,只说我们元家,有我一个当兵的,够多了。”
说着他低下头去,“我够对不起月娥了,此事我想听她的。”
很委婉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