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
众人已然快要走进内城,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近,林夕回头一看,是吕良骑着一匹战马追了上来。
吕良追上众人后,翻身下马,对林夕行了一礼,“世子殿下。”
林夕微微点头示意,“吕将军可是有事。”
吕良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军营门前的事情,李三都和我说了,吕某特地追来,代表手下士兵,向殿下致谢。”
林夕摇了摇头,神色郑重“吕将军,你可别忘了,我不止是南疆世子,还是静州边军,无惧营校尉林夕。”
“所以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道谢就不必了。”
吕良一愣,眸中露出一抹感动。
一旁,元春夫妇及白满在一旁等着,不发一言,元景仍然骑在林夕脖子上,没有下来。
场中短暂寂静下来,只有夜风吹动树叶的‘哗啦’声,中间时而掺杂几声战马嗤嗤的响鼻声。
“好威武的战马。”
片刻后,一道童声打破了这份寂静,元景看着吕良身旁的战马,眼睛发光。
吕良看了看骑在林夕脖子上的元景,咧嘴一笑,然后大手一挥,“拿去骑。”
“好啊。”元景极其兴奋。
“元景,别不懂事。”元春脸色一变,忙出声训斥。
元景低下头去,刚想说话,却在这时,一旁的白满眉头一皱,“你瞎嚷嚷什么,孩子喜欢就行。”
“真是的。”
白满骂骂咧咧的走了过去。
吕良神态极其恭敬,主动递过缰绳,“给,白老。”
白满没搭理他,直接将战马牵了过来,林夕将元景放到战马上,然后对吕良说道,“吕将军,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随众人一起,向远处走去。
期间,白满都牵着缰绳,马背上坐着元景,林夕在马后跟着,脚步不快不慢,始终保持着半丈距离。
军中战马大多带有妖兽血脉,桀骜难驯,他在一旁护着,省的出了什么岔子。
这些细节,被目送几人离去的吕良尽数看在眼里。
“世子殿下,南疆的王一定是你,也只能是你。”吕良嘴巴微微张开,小声呢喃。
此刻,他被彻底折服,认下了林夕这个南王。
之前通过长街短暂接触,甚至抵御妖兽狂潮,力挽狂澜,也只是说明天赋极佳,勇武无双而已。
作为从无数士兵中脱颖而出的将领,吕良是骄傲的,他会因此敬佩,却不会因此折服。
真正让他折服的,是林夕为那些士兵出刀的行为,是身份尊贵,却不介意让一个孩子骑在脖子上,甚至为其护卫的平凡举动。
与李三不同,他看到的更多。
在他看来,今日林夕斩了那些杂碎,来日就会向这个不平的世道拔刀,今日会护卫一个孩子,来日就会爱惜南疆子民。
这样的人,凭什么不是南疆的王
吕良双拳紧握,终于彻底理解了李玉堂的决定。
像世子殿下这种人,我们静州边军无愧于他,他来日做了南王,一定能替我们肃清那些毒瘤。
还给一个所有活着、死去的将士,念想了很多年的世道。
沉吟间,吕良大步向军营方向走去,好像找到了希望,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
另一边,林夕几人一路前行,穿行在内城街道之上。
由于妖兽狂潮刚过的缘故,内城街道上没有什么人,时不时的有华丽马车驶过,进入一个个豪华大院。
应该是那些出城避祸,现在又折返而回的豪绅……林夕猜测出他们的身份。
一路闲聊中,他从月娥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
比如这次妖兽狂潮,那些官府、内城豪绅早早的就外出避难了,直到事情过去才会回来。
又比如探营一直是官府衙门组织,让这些内城豪绅带头,然后借此名义,向普通百姓收取银子。
不止如此,他还从元春的口中得知,每次探营,那些豪绅都只是拿出一些米粮,布匹探望,而军营则必须以小半的妖兽尸体作为回礼,让他们带回去。
否则官府就会对故意找茬,为难那些士兵的家人。
李玉堂很愤怒,可有着军营不可干涉衙门政务的铁律存在,只能选择妥协。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种约定成俗的习惯。
而探营,俨然产生了巨大的利益,然后这些利益,会从官府层层分下去,甚至就连张威那种底层办事的,都有油水可捞。
林夕这下终于明白过来,那张威为何会那么暴怒,甚至做出那种恶性,要逼出组织者,杀其全家。
显然是这次意外,触碰了那些团体的利益,恐怕这次张威的行为,是受人指使的。
这静州城,竟然如此黑暗!
闲聊中,众人很快就穿过了内城,来到城东,又穿过几条街道,几条巷弄,来到了元春一家的小院。
跨过门槛,一行人来到院中。
“世子殿下稍等,我先去收拾一下。”月娥忽然想起之前的晚饭还没收拾,于是就让林夕与白满在院中等待,自己跑进屋子,动手收拾起来。
林夕倒也不急,四处打量起来。
小院不大,仅有三四间青砖灰瓦的房舍,一个柴房而已,院中一口古井,一个葡萄架,下面几方石凳。
寻常的农家小院,简单却温馨。
元春将战马拴在角落一颗树上,然后咧嘴笑了笑,“殿下,白叔,你们稍等,我去帮忙收拾一下。”
说着便跑到了堂屋,帮忙收拾起来。
林夕顺眼望去,清晰的看到碎裂的碗碟,以及地上的一小堆猪头肉,夫妻两人并没有仍,找了个碗碟装了进去,期间元春还往嘴里塞了两块,引得月娥一顿白眼。
林夕心中唏嘘不已。
他自小在王府就没缺过吃穿,即使是与白芷安和陈长河三人在一个农家,遭受农桑之苦的那三年,也是每天都有肉食。
他从来都没想过,食物掉在地上,捡起来继续吃。
“看着什么感觉”白满斜坐在一方石凳上,神态悠闲,对此不以为然,好像见怪不怪。
林夕走到白满对面石凳前坐下,“有些心酸。”
“哦。”
白满轻‘哦’一声,然后似做无意道,“那你真该在南疆四处走走,那样你会更心酸。”
林夕眉头顿时一紧,郑重道:“请白老赐教。”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殿下,元春他们家已经算是静州城不错的人家,却是这个处境,而静州城也是一州都城,算是比较富裕的地方,其他地方什么样子,殿下不妨自己想想看。”
白满说完不再多说,闭目养神起来。
林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脸色很不好看。
之前他只是听父亲说过,南疆很穷,很多人勉强吃饱饭,他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概念,直到刚才看到元春将那几块肉塞到嘴里,他才隐约有了体会。
白满的话,让他体会又深刻了不少。
或许这个世界不是我所想象的样子。
自从走出青城后,林夕心中就有这么一种感觉。
在此之前,他一直呆在王府,除了幼时三年的农桑之苦,以及偶然的历练斩妖,他几乎没出过远门。
所接触的都是王府侍卫,那些嫡系血亲,以及一些在府上教他修行的师傅。
无论是那个一家被戈阳探子杀害的老者,被人瞧不起的小七姐妹,还是那些抵御妖灵的将士,为非作歹的张威,这些他从来都没接触过。
似乎一直一来,他所看到的,都是父亲为他挡下黑暗和血腥后的世界,就像此时的元景一样。
想着,林夕不由看向院中的某个角落。
那里,元景正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片片葡萄叶子,喂食着战马,显然他不知道军中战马,向来是吃精致豆料的。
林夕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以前是父亲在帮我挡下这些罪恶,以后就让我为这些孩子,为那些百姓,来做这些吧。
人终究要长大,扛起肩上的责任。
元景逗了一会儿战马,很快就没了兴趣,跑到林夕与白满这边,喊道:“林叔叔,你来背我跳高高吧。”
“好啊。”
林夕没有拒绝,一把将元景甩到脖子上,一跃而起,院中想起一阵尖叫声。
这时,元春夫妇从堂屋走出,看到这一幕没有打扰,月娥拿着一个荷包走出院门,元春则是跑到了厨房,劈柴生火。
元景骑在林夕脖子上,玩了一会儿,很快就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擦着额头汗水。
他不断喘着粗气,忽然说道,“对了,林叔叔,你那么厉害,那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林夕问道。
元景认真想了想,然后指着天空说道,“能不能把天变成绿色,然后把这些东西,都卷到天上去。”
他指了指周围院子。
林夕摇了摇头,“不能。”
元景慢慢的垂下头,有些低落,“这样啊,看来真是做梦了。”
“什么梦”林夕眉头顿时一紧,急忙问道。
元景答道,“没啥,就刚才我看到天空都变成绿色,然后起来好大的风,把房子都刮飞了,可是每过多长时间,这些东西就又变成原样了,就和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