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到淮庆案前低声说道:「相爷独揽朝政,亦已在朝中得罪人不少,头一个就是那个公子鲲。若得知淮相有此进项,定会在君上面前进谗言,与其如此,咱们不如未雨绸缪。如此如此……」
他一番言语,淮庆听得两眼放光,断然一拍案:「好,就这样办,先生虽为商旅,却比老夫府上那些谋士强了不知许多倍!」
出得相府,猗恭登上自己那辆华贵的青铜辎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虽为商旅,然自古以来商社或商队的身份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很多都带有「间战邦交」的使命。商社之为邦交,只是由实际是官身的相关头领实施,并不妨碍商社的统合民间商旅之功能,实际是官民兼具。南林社有荣夷这样的官身头领,又以猗氏商社为依托,刺探邦国内情,用间分化敌国,无所不用其极。
在中国古代,间战邦交屡见不鲜,每个国家都将「用间」作为邦交周旋的一个重要方面。这个「交」字,其实际含义就是间战邦交,其本质依然是战,是服务于战争的破交战。世人眼中东周后世的合纵连横之所以惊心动魄,之所以波谲云诡,其实质正在于间战邦交的全方位性。
至少,这种间战邦交的实际内容有四个方面:
其一,使节以说服对方国君权臣为轴心的上层斡旋,此为「说客」邦交,是官方邦交的正面体现。比如猗恭便利用己方商社对鄂国盐路的垄断性经营成功地打入了鄂国的核心决策高层,并发挥其口舌效应。
其二,以重金,流言为主要手段,分化敌方阵营。比如这回,在荣夷的谋划中,就利用了鄂侯驭方与长子鄂鲲的矛盾,定要造成父子相疑,兄弟相争的局面,以分化瓦解鄂国的战斗意志。
其三,以名士大臣与技能异士进入一国,说动该国实施某种自我削弱的政策,此谓「间臣」也。猗恭这回便承担的是「间臣」的角色,所使用的道具便是兰香茜草。此物本就是要献给淮庆的,只是如果得来的太容易,只怕反而会让对方生疑。正好淮庆利欲熏心,竟然起私兵攻打兰谷,可谓正中下怀。
其四,以高明剑士为刺客实施秘密暗杀,剪除最危险最直接而又无法分化的敌对人物。南林社高明剑士不缺,只是目下尚无此种打算。
然此种「间战」与后世之阴谋政治决然不同。其根本之点在于:此种间战不对内政,而只对外交;而后世之阴谋政治,则将秘密力量使用于刺探监控臣下与政敌。也就是说,间战邦交只作为国家手段对外使用,而不是国家内部的干政力量;而后世王朝之阴谋政治恰恰相反,将秘密力量作为对内的政治手段使用。
《孙子兵法用间篇》云:「非圣智莫能用间,非仁义莫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可见,间战之利用,只在于战争与邦交两方面,目标极为纯正,因而被视为「圣智上智」者的高端战场,实在不带有后世的阴谋底色。
将间战邦交与兵争浑然一体,便呈现出步步进逼摧毁敌国的三个环节:重金收买——利剑刺杀——大军随后。也就是说,以间战邦交弱化敌国,以精锐大军摧毁敌国,这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战略。
此次猗恭人马以商旅身份进入鄂城,便是荣夷间战邦交的一大谋划。
周王姬胡与荣夷秘密商议,君臣二人一致认为,鄂国兵强马壮,又逢大青泽大胜成周八师之初,士气必然高涨,
用军事手段硬碰硬是不行的。必须设法在开战前有效削弱鄂国的实力。
荣夷也是闭门思索了好几日,终于想出了一个精妙的计策:首先,利用周王大婚之机,将兰谷新培育出的兰香茜草打出声誉,引得茜草,兰膏,特别是兰香茜草一株难求的局面;接着,设局引贪财的鄂相淮庆上钩,以垄断兰香茜草的植株为诱饵,最好使得鄂国贵族争相抢购,便是庶民百姓亦是争相种植以获利。如此只需得一两年,鄂国上下不事生产,人人以植草获利为追求,最好能耕夫弃耕,渔者弃网。届时,猗氏商社只需轻轻一收网,鄂国的农业经济就将瞬间土崩瓦解。
「好哇!」当时听完荣夷的筹划,周王姬胡是忍不住击节赞叹:「太精妙了,一环套得一环,何愁大事不成矣?」
荣夷倒是没有那么乐观:「大王,臣担心鄂国内有智者,能瞧出臣的设局。旁人不说,单是那个公子鲲……」
「先生多虑也。」姬胡满有把握地摆摆手:「鄂氏父子深深相疑,鄂鲲虽智勇双全,然却不得乃父信重,不足为虑也!」
一语落定,君臣二人都笑了起来。
陈宫后宛织作坊内,陈侯夫人嬴氏正弯着腰细细查看着一只陶缸,缸内紫色的染料散发出隐隐的幽香气息,在坊内久久不散,沁芳幽远……
嗅了良久,陈嬴那保养得宜的白净面庞上终于展露出难得的笑意:「不错不错,的确是难得的宝物,这六千金花的值!」
「那还用问!」身后的妫泽讨好地笑着:「也是夫人独具慧眼,若非这兰香茜草,这紫色的染料是无法既入香又不结块的。」
「那是自然,之前染的鹅黄色,只需用兰膏入染料中即可。可如今这般深紫之色,非兰香茜草此等宝物不能成功耳。」说起自己的得意之作,陈嬴颇为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