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还是那座气势恢宏的淮庆相府门前。一辆破旧的单马黑篷车咣当咣当地进了车马场,正要停车,却被门口的带剑吏回身一声低喝:「停役车那边,你这般的破车怎能停官车场?」
驾车的老人面色涨红,正要争辩,却听车中人低声一句,只有将老马圈转,咣当咣当地驶到旁边的工役车场去了。不多一会儿,一个黑肥的中年男子从车中跃下,头上的竹冠暗淡脏污,一领黑袍缀满了各色补丁,脚步匆匆,却又显得虚浮犹疑,分明想进府邸,目光却不断瞟向大门两侧的长矛甲士,瞟向矗在门厅台阶中央的光鲜门吏。
虽是迟疑,但黑衣人还是犹疑畏缩地走到了六级台阶之下,一拱手尚未开口,门吏已瞟见了他,顿时一脸惊愕与嫌恶地吆喝起来:「怎么是你?你还有脸回来?」
「某有重要的事情要见相爷,烦请大爷通禀一声。」黑肥男子低声相请道。
「没看见后面有贵客么?走开走开,带累咱们整个相府,自个儿又被对家捉了做俘虏的人,有什么脸求相爷重新收留?」门吏恶狠狠地一面挥手,一面冲着后头紧跟着的猗恭一躬身,胖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先生请直入正厅,无须通禀。」
猗恭回首望去,却见那黑肥男子一脸黯然,可还是不甘心地走到大门空旷边孤零零地站下了。猗恭心意一动,堪堪走过去低声问了一声:「汝有何事要面见相爷,若真的值当,猗某可代为传话。」
男子一脸惊喜,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个袋囊:「某已得罪淮相,但有一宝物献上,只是无法得见相爷之面。贵客若能代呈,某感激不尽。」
猗恭打开扎着袋口的红绳,只瞄得一眼便认出来了:「兰香茜草?」
「先生果然是识货之人!」黑肥男子惊喜不已:「只要相爷看到此物,某重回相府便有望了。」
「兰香茜草?」打开袋囊看到里头植株的那一刻,淮庆又惊又喜,犹如被天上掉下的金饼砸中了脑袋一般,无法相信损兵折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弄不到手的摇钱树,如何就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若要问此草来历,相爷还是要当面问问那位已被逐出府的门客吧!」猗恭不失时机地建言道。
「你是说莫必吧?」淮庆长吁一口气,似要平复一下胸中的怨气:「此人本为我门下的上等舍人,不想却屡屡误我,吃了大亏,如今想归府。唉,也罢,看在这株草的份上,怎么也得问一声来历!」于是,冲着门口候着的家老一挥手:「带莫必进来!」
不多久,大木屏外一阵轻微的窸窣脚步声,黑衣莫必蹒跚摇了进来:「罪人莫必,见过淮相。」深深一躬,黝黑的大脸顿时涨得通红。
淮庆大靠在坐榻上「哼」了一声,连身子也不曾欠得一下:「说吧,你这兰香茜草从何处得来?」
莫必咽了一口唾沫,正准备天花乱坠地吹嘘一番,可没料到淮庆一声冷笑:「我可警告你,你来我府也有几年了,你那两下子本相心里清楚得很。若有半句虚言,立刻杖杀,就凭你带累我相府的罪过,没人敢说半句!」
「相爷饶命,莫必定无半句虚言!」黑肥汉子叩首不止:「相爷,这草是兰谷的掌事亲自交给我,嘱咐我交给相爷的!」
「什么?兰谷交给你带回?既如此,当初本相领兵杀到庄门外,他们为何不交草纳降?如今既已战胜,反而交出此草,是何道理?」淮庆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此时猗氏商社已与淮庆在齐纨与兰膏茜草生意上结成共同利益体,在淮庆眼中猗恭无疑已经算是自己人了,因此偷袭兰谷
一事本也没打算瞒着他。猗恭略一思忖,对着淮庆分析道:
「淮相休虑,此事可为也。之所以当时不交草,乃是因为淮相率兵众杀气腾腾赶到,那架势必令人以为,相爷要屠谷夺宝,事关性命,兰谷中人焉能不抱团以抗?然事情过后,那谷主思前想后,必然恐惧,番地已属鄂国,得罪了鄂相,今后兰谷如何经营?因此,才主动献出兰香茜草,意欲与淮相达成和解。只要淮相放兰谷中人一条生路,兰香茜香自当双手奉上。」
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由不得淮庆不信,那莫必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我亲眼看到那执事将庄中秘苑中的兰香茜草一株株挖出装入陶盆,一共二十株,全在小的马车上,给相爷带了来!」
「你怎不早说?」淮庆霍地站起,疾声喝道:「家老,快带十名家仆,跟着莫必去搬陶盆。记得,手脚当心些,摔了一盆,且要你们的命!」
一溜二十盆植根粗壮的兰香茜草齐齐整整地摆在淮庆面前,乐得他心花怒放。须知上回不过十株便在陈使妫泽那里白赚了六千金,如今兰香茜草之名享誉天下,这二十株可不得至少换得万金之数?这可成了真正的摇钱树了。
「这兰谷谷主毕竟只是个小女子,无甚胆色,自知得罪了淮相,便将这镇谷之宝双手奉上,也可算是个识趣之人了!」猗恭不失时机地进言道。
「哼,算她识相!」淮庆眼前只看到成座成座的金山晃来晃去,哪里还想得起兵败兰谷庄园的事,大大咧咧地一挥袖:「也罢,本相且不与她计较,之前的事便算一笔勾销,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
「淮相果然胸襟似海,在下佩服之至。」猗恭深深一躬,凑近来言道:「淮相已有此宝在手,可知如何让这摇钱树不停地钱生钱,金生金?」
「哦?你有了好主意么?」淮庆来了兴致,坐直身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