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继续道:“人呀,不管身处何处,不管做什么行当,都只不过是为了几两碎银子,别看你们江湖人平日里三五成群,威风八面的,其实呀,在小女子看来,也不比我们青楼女子高贵多少,你们之间其实也是分做三六九等的,最上面的名门大派吃肉,最底下的寒门小派怕是连汤都喝不上,江湖人表面上风光,背地里也都只不过是蝇营狗苟,勉强求生罢了。”
夏森一拍大腿,大笑道:“说得好!好一个蝇营狗苟!难怪有人跟我说,虽然江湖女子多奇志,但是只有青楼女子才是真正的人间清醒,诚不欺我也1
凤姐儿笑道:“公子谬赞了,小女子只是见惯了生离死别,薄情寡义,多少有点感悟罢了,比不得江湖上的仙子们,更称不上什么人间清醒。”
夏森道:“称得上,称得上,就凭你刚刚指点江湖上名门大派的那几句话,就称得上1
凤姐儿掩嘴笑道:“小女子说的都是胡话,要是让各大派掌门听到了,找小女子麻烦的人还不得踏破了媚香楼的大门。”
夏森一瞪眼,大言不惭道:“他们敢,我认下的妹子,我看江湖上有谁敢欺负1
唐怡打趣道:“夏师兄,你这是要认凤姐姐当妹妹么?”
夏森想也没想,傲然道:“当然1
凤姐儿一愣,她身处媚香楼,别看平日里看上去风光无限,被男人们追捧得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可背地里,有几个真正的把她们这些青楼女子当人的?
更不要说像夏森这样,愿意跟她们结为异姓兄妹了。
凤姐儿笑道:“夏公子莫要说笑,小女子可高攀不起。”
夏森不高兴道:“没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这世道谁也不比谁精贵,还有,别叫‘夏公子’了,叫哥,听到没?”
凤姐儿还在犹豫,唐怡道:“好呀,凤姐姐是我的姐姐,自然是夏师兄的妹妹呀1
夏森“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要是以后有谁找你的麻烦,你跟哥说一声,看哥不打断他的狗腿1
凤姐儿也不矫情,笑道:“那小妹在这里就先多谢夏大哥的庇护了。”
“哈哈...”
夏森愉悦的一笑,对这个刚认下的干妹妹很满意。
既然是夏森的妹妹,那也是他王小北的妹妹。
更何况这个夏森新认得妹妹也算是唐怡的恩人。
既然是唐怡的恩人,自然也是王小北的恩人。
王小北也道:“凤姐儿,你也不用太注意外人的眼光,人活一世,每一个人都有他们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只要没有干涉到其他人,活成什么样,怎么样活,他们自己开心就好。”
凤姐儿道:“王公子不觉得小女子很下贱?”
王小北道:“只要你不看轻你自己,就没有人可以看轻你。”
凤姐儿自嘲的一笑道:“以前,我痛恨那个把我卖都媚香楼里的人,我也痛恨这个吃人的江湖,刚进媚香楼的时候,我每一天都在问我自己:‘我还有未来么?’后来,慢慢的,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忘了问自己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很惊恐,因为我惊恐的发现,我居然开始适应了媚香楼里灯红酒绿的生活,不怕王公子您笑话,离开了媚香楼,我会死的...”
王小北抱之以理解的同情,他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肥胖而高大的背影。
胖厨子师父曾经说过,人上一百,形形色色(shai),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比如怡红楼里的姑娘以出卖肉体为生,路边的小乞丐以出卖尊严为生,街边的小商贩以出卖良心为生,还有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江湖人,他们中的许多人,以出卖侠义为生。
只要他们没有做得太过,没有真正的伤害到我们,我们都应该抱之以理解之同情,而不是一味的贬低和挞伐。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生在王侯将相之家的泼天命格,许多人都是只能看到眼前蝇头小利的升斗小民,他们贪图蝇头小利,都只是为了生存,如果能够再出卖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哪怕是将自己的生活改善那么一点点也好。
当时,小王小北嬉笑道:“师父,那按你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出卖我心中的道义?”
王小北记得,那天胖厨子师父抬手直接狠狠的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严肃道:“只有升斗小民才会这么想,这么做,而我庞大山的徒弟,不可以。因为我庞大山的徒弟自有心中的道义,不得违背1
胖厨子师父敲的那一下,差点儿把小王小北的眼泪敲了出来。
小王小北揉了揉生疼的脑袋,好半天才好奇的问道:“那师父您呢?既然不能出卖心中的道义,那师父您以出卖什么为生?”
王小北记得,胖厨子师父只是想了一下,回答道:“为师以出卖时间为生。”
王小北收回思绪,他笑了一笑,道:“每一个江湖人都有心中的道义,而每一个江湖人心中的道义又都不一样,你出卖的自是你自己的肉体,并没有出卖你心中的道义。”
凤姐儿喃喃道:“我心中的道义?”
她的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酒肆外面,那个名叫小虎子的男人。
凤姐儿心里很是感动,她感觉得出来,夏森,唐怡,还有王小北,甚至包括那个一言不发,独自喝酒的独臂男子,都没有对她媚香楼娼妓的身份,有一丝一毫的歧视,都真心的把她当做朋友,凤姐儿如何不感动?她道:“王公子说的是,小女子记下了。”
夏森道:“哈哈,好一个心中的道义,喝酒,喝酒1
.....
回去的路上,唐怡一直低着头显得闷闷不乐。
看着心思单纯的师妹,王小北只当做凤姐儿和小虎子之间悲惨的境遇让她心情低落,于是他温柔的牵起师妹的小手,问道:“怎么了?”
唐怡抬起头,希翼的看着王小北道:“师兄,要不,我们退出江湖吧?”
王小北微微一愣,虽然王小北不喜欢江湖,可也没想过要退出江湖。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是江湖。
既已入了江湖这座贼船,想要退出江湖,哪有那么容易?
王小北不知道,向来喜欢江湖的师妹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退出江湖。
唐怡继续道:“师兄,我知道,其实你并不喜欢江湖,你入江湖,都是因为我,只是因为我喜欢江湖,所以你才喜欢的。我们退出江湖吧,我们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盖一间普普通通的房子,隐姓埋名的过着我们自己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王小北道:“你不是很喜欢江湖,喜欢江湖的美好而强大吗?”
唐怡低着头,情绪低落道:“现在不喜欢了。”
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师兄,我们现在就一起退出江湖,你说好不好?”
现在退出江湖?
虽然王小北不知道师妹为何要执意现在就想退出江湖,但是只要师妹不喜欢江湖了,想要退出江湖了,那么王小北也不会留恋江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
王小北答应道:“好!我们一起退出江湖,只不过,现在可不行,因为云斗会还有九天就要召开了,等这次云斗会结束,我们就一起退出江湖1
唐怡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没有笑语盈盈,只有心事幽幽。
有人才入江湖,便想退出江湖。
可是,只有真正退出江湖而不得的人才会深刻的体会到,江湖并不是你家的房子,想进便进,想出便出,江湖是一座牢笼,一座只许进不许出的牢笼。
媚香楼三楼的一间厢房内,一名身着水青色长袍的少女站在小窗边,冷冷的注视着灯影下两个手牵着手的背影,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的笑意。
少女收回目光,她轻启朱唇道:“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时...”
这是一个姓俞的才子送给媚香楼里一个小姐妹的一首词,青衣少女很喜欢。
厢房内,还毕恭毕敬的站着一个老仆人。
少女转身看着老仆人道:“启动‘隐’字辈密探,调查一下王小北,”少女又想了一下,道:“还有王小北旁边的那个俏丽的师妹。”
老仆人闻言浑身一颤,‘隐’字辈的密探,那可是媚香楼里最高级别密探的代号,相传‘隐’字辈的密探只是一个人,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人是谁,就连自己这个跟随了主子十多年的老人,也不知道‘隐’字辈密探是谁。
王小北只不过是江湖战将榜两百名开外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派出‘隐’字辈密探去调查。
虽然老仆人很奇怪青衣少女为何做出这个不合理的决定,但他从来不质疑青衣少女的任何决定。青衣少女的话,他只会无条件的服从,哪怕青衣少女要他付出生命,他不会皱一下眉头,也只会无条件的接受。
就连青衣少女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做出这个匪夷所思的决定,‘隐’字辈密探去调查王小北这么一个江湖上的小人物,确实有点杀猪用牛刀的意思。
或许,我只是单纯的好奇吧。
青衣少女站在窗边,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