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术笑了笑,叹道:“是啊,明明不必如此冒险的。”
将秦二家的孩子交出去,一劳永逸,简单直接,谁也不会知道,可他偏偏选了最麻烦的最凶险的法子。
少年侠气,热血无畏吗?
周术把自己瘆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家少主,三言两语便可取人性命,将人算计进了黄泉路,那人做了鬼只怕都不知道要找谁寻仇。
少年侠气?热血无畏?周术狠狠抖了抖。
“周术。”萧清晏的声音传来。
周术忙应了一声,跟着萧清晏离开了客院。
钱凤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轻衣如云的身影远去,清晨的阳光穿过绚丽的朝霞落在那人身上,明朗夺目。
“弄清楚了,三爷起先并不知情,是钱管家先斩后奏,软硬兼施,用言语胁迫了秦二,莫娘服下了催产药后,他才禀报了三爷。”
周术一边走,一边将自己调查的结果一五一十地说与萧清晏。
萧清晏在当时看到钱凤对钱管家唾弃不屑的态度时,便对此事生了怀疑,这才让周术悄悄从钱凤口中了解一下情况。
周术:“秦嬷嬷一家的确是忠仆,如那钱凤所说,即便是真让他们将自家的孩子送出去替死,他们也是没有怨言,只是钱管家的做法实在卑劣,让人难以接受。”
萧清晏道:“回头从咱们北院账上支些银钱,再挑几匹上好的棉布和补品,一并给秦二送去,就说,今日让他们受委屈了,他们一家的忠心,我会记着。”
“可要明着送去?”周术说道,“今日钱管家的行径大失人心,也好让府里之人都看清楚谁最值得他们效忠。”
“不必,秦嬷嬷一家毕竟是东院那头的人,我明着送东西过去,岂不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叔祖父和三叔,我想招揽人心,伸手夺权吗?”
周术笑笑,点头:“是。”
心中想的却是:您难道不就是想要招揽人心,伸手夺权吗?
萧清晏瞥了他一眼,笑意浅浅,道:“我是要人心,是要夺权,这洛京城……”
她顿了顿,道:“这大晋朝要变天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年我一直在修身,不久的将来便要开始治国了,在治国之前总要先齐家。”
当下大晋朝选任官员,采取的是九品中正制,最初也是根据个人的能力品行来拔擢人才的,可随着日积月累,制度受人为影响过重,已经逐渐演变成了根据门第家世用人。
任人不避亲,这便造成了世族对官场的垄断,将自家的族人都安排到各个位置,以家族为单位的士族门阀政治逐渐成型。
一个人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有实力可靠的家族作为倚仗,而家族也需要扶持优秀的人才,来继续巩固壮大家族的实力。
个人与家族,已经不单单只是寻常百姓家那种简单温馨的关系,而是一种彼此依存的利益交互,家族是一个以血脉关系为条件,组建凝聚起来的利益共享团体。
很冰冷,但萧清晏目前也只能遵守这种规则。
如果一只形单影只的狼,面前是一个又一个数之不尽的狼群团体,而它暂时又不具备成为狼王的资本,那想要与这些狼群为敌,结果只能是被撕碎,渺小得连一点血肉渣滓都剩不下。
现在的萧清晏,还真就必须老老实实地待在云陵萧氏这个狼群里,主宰无数狼群,得先从主宰萧家这支狼群开始。
萧清晏道:“人心是世上最微妙的东西,太过刻意反而失了真诚,不美。”
“是,小人今夜会亲自将东西送过去。”
萧清晏点点头,问道:“那个钱凤,你看着如何?”
周术回道:“看今日试探的结果,那小子倒是可靠的,头脑活泛,也算仗义,不像他叔父。”
今日萧清晏在秦二那里遇见钱凤虽是意外,但让钱凤帮忙抬人却不是萧清晏临时起意。
钱凤是萧家大管家钱东平的远房侄子,在钱东平手下跟着打杂,多受钱东平苛待,萧清晏已经让周术留意他有些时候了。
若非有过一定的调查了解,她绝不可能在今日这般凶险的情况下随意用一个不知根底的人。
“盯紧他,切莫让他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但如果他足够聪明,守口如瓶,那你就试着接触吧,能用则用。”
周术垂首道:“是。”
萧家悄然安排了一辆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车,将叶轻舟和叶灵溪送回叶府。
马车上,叶灵溪将药箱揭开一些空隙,看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婴儿。
“难怪你要我带大一些的药箱,原来是要拐带人口。”叶灵溪压着嗓子,担心被萧家的车夫听见。
叶轻舟轻笑,声音温润如玉:“灵溪姑娘此言可是冤枉了我,别人自愿交托,怎可说是拐带?”
原来这个叶轻舟竟是谢行止易容乔装的。
叶灵溪探进手指,轻轻摸着婴儿蜷缩的小手,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萧家会将这小东西交托于你?”
“我不知,”谢行止眸底含着笑意,言道,“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耳。”
这孩子是季太尉的孙儿,又是好友季月临的亲侄,他原是想,若萧家担心受这孩子连累,便劝说萧家将孩子交给他。
可结果,他没有机会开口。
萧家竟然还有人愿意冒着风险保下这个可怜的孩子,竟然,会与他想法一致。
“敢就这么将这孩子交给你,简直是将全家性命交托了,那位萧家小郎君竟然如此信任你,看来他一定十分仰慕你。”
孩子虽是交到了“叶轻舟”手上,实际却是因为谢行止的缘故。
谢行止微然一笑:“谢行止不过凡尘一介俗人,谈何仰慕?不过是君子之交罢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纯然出于大道仁义,坦荡荡交付信任罢了。
那位萧郎信任的不是他谢行止,而是萧郎自己心中的君子大道。
不过他总觉得那位萧家少主之所以信任他,不单单是因为君子大道,可能还因为捏着他昨晚的秘密,所以不怕他不帮忙。
既是君子,也是小人。做小人都做得坦坦荡荡,实在是个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