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舟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眼帘半阖,面容肃穆:“医者本分,萧郎不必多礼,救人要紧。”
“叶院判请!”萧清晏亲自打起帘子避让到一旁。
叶轻舟从她身前走过时,她依稀闻到了一丝淡雅的竹叶的清香,似有若无。
萧筠将萧清晏拦在了外间,亲自带着叶轻舟入了内,萧清晏只好悄悄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向内张望。
妇人分娩,就算叶轻舟是大夫,也要顾着男女大防,只能隔着屏风悬丝诊脉。
诊完脉,叶轻舟对他身边的少女说了些什么,便要起身退出来,转身时,恰好与门缝后偷窥的萧清晏视线相撞。
萧清晏面不改色,放下帘子转身到了屋外。
“周术,你带叶院判回来时,可有人看见?”
叶轻舟的医术天下闻名,若是被外面的林鸢知道,他们请了叶轻舟回来,后面的事情便不好办了。
周术低声道:“少主放心,小人是带着叶院判走得暗门,无人知晓。”
暗门是北院的一道偏门,被萧清晏刻意设计过,若非知情者,寻常人轻易不会发现。
萧清晏刚松了口气,就见简心从院外跑了进来。
简心飞快地一通比划:“少主,三夫人身边的秦嬷嬷一定要见三夫人,很急。”
“秦嬷嬷?”萧清晏平素不怎么与东西两院的人来往,但两院的一些有头有脸的家奴她也有个大致的了解。
这位秦嬷嬷是三婶的陪嫁嬷嬷,忠心耿耿,倒是没什么问题。
“让她进来,记住,只许她一人进来。”
不一会儿,秦嬷嬷便被简心放了进来。
一见到萧清晏,秦嬷嬷便跪了下去:“九郎,老奴有急事要求见我家三夫人!”
“三婶在里头陪着六姐,有什么事你可以同我说。”
秦嬷嬷却眼神躲闪:“请九郎恕罪,老奴还是想与三夫人当面讲。”
萧清晏打量了她一眼,秦嬷嬷眼睛通红,像是哭了一会儿了,此时眼睛里还有泪在打转。
“我知道了。”
片刻后,萧清晏将元氏叫了出来。
元氏牵挂着女儿的安危,心烦意乱,语气很是不耐烦:“你这老奴,有什么事非要在此时来添乱?”
秦嬷嬷一看到元氏,顿时泪如雨下:“三夫人,让老奴的孙儿替了小主子吧!”
元氏一时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
一旁的萧清晏却是立刻皱起了眉头,这是想要……李代桃僵?
秦嬷嬷哽咽:“六娘子是您的心头肉,如今季家姑爷也没了,六娘子好不容易接了回来,肚子里的小主子便是她唯一的一点念想了,若是让外头那人将小主子带走,那六娘子怕是也活不成了,老奴的儿媳马上就要生了,等这孩子生出来,就让郎主将他带出去给外头那人,只要咱们不说,便谁也不会知道真相。”
元氏这回听明白了,惊得脱口出口:“秦嬷嬷,那可你的亲孙子!你、你盼了这么些年,如今莫娘好不容易怀上了,这……”
“三夫人对老奴一家恩重如山,为主子分忧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如今用我孙子的命能换来小主子的命,那也算是这孩子的福分!我儿子和莫娘也都同意了,还请三夫人成全!”
福分?
呵,这算哪门子的福分?
萧清晏胸口发堵。
三夫人声音有些发颤:“可、可是莫娘不是还不到时候吗?”
秦嬷嬷的儿子莫娘大约是和萧永宁同时怀上的,这件事就连萧清晏都有些印象,她记得听下人们闲谈,说秦嬷嬷盼了许多年终于盼到了,很是高兴,当时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还给许多人都发了她亲手做的喜果。
这本是东院的事,可萧清晏注意到了秦嬷嬷的眼神,忍不住冷声道:“难道你们用了催产药?”
叶轻舟诊过脉,对萧永宁的状况已经了然于胸,得知萧家没有准备可靠的稳婆,他便将后续应当如何帮助孕妇顺利生产的事由都交代给了义女叶灵溪,随后自行出了外间。
他发现这萧家六娘子生产,屋里屋外竟然没有多少下人忙进忙出,外间就连个端茶递水的侍婢也没有。
是昨夜死伤太多,人手不足?还是将下人们都刻意支开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院中传来一声拔高的声音,冰冷,带着愠怒。
“难道你们用了催产药?”
这声音叶轻舟认得,是方才那位隔着帘子偷瞄的萧家九郎。
他行至窗前,透过薄如蝉翼的绿纱窗,看到了那个站在台阶上的侧影,挺秀如竹,清雅孤绝。
……
跪在台阶下的秦嬷嬷涕泪满面,语不成调:“三夫人,老奴一家心意已决,但求您成全!”
萧清晏没有再去看元氏的反应,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二年,从很早以前她便看透了,有些事情明明不合理,但很多人都认为理所当然,并习以为常。
就比如,人们认为奴仆是主人的私有财产,主人或许会对用惯了的财产物品产生一些情感,但却永远也不可能将这些活的“财产”视作与自己平等的生命对待。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只建立在同等阶级同等地位之间。
“秦嬷嬷,你们一家今日这份情义,我和六娘一定会铭记在心……”
她走出院落时,听见身后的元氏这样说道。
屋内。
叶轻舟望着那个独自离开的背影,久久无法收回视线。
那个背影似乎很寂寥,天高地阔,踽踽独行,无朋,无友,无伴,就好似那少年不属于这个世间。
这感觉似曾相识,让他仿佛了看到了自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尘世如晦,天下落寞之人又何其之多!
……
落寞……其实谈不上!
萧清晏从客院出来,步伐越行越快,走得却很坚定。
最初她的确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愤怒,因为无法接受而将自己搞到焦躁抑郁,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有过极端厌世的情绪。
但在某一日她猛然惊觉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并以最短的时间完成心理自救之后,她渐渐学会了淡然处之,和其光,同其尘。
无论世道如何,只需初心如磐,记得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心中所求的是什么就好。
她从清平居出来,无视其他人,直接来到三叔萧予若面前。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