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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悬圃(1 / 1)

圆柱状悬浮陆地的紫草早已长过了两米,而人身落于其中,便犹如埋在沙里,光线射不进这丝状体堆积的内部。

异声的来源同样在紫草丛中,两人竖起耳朵认真倾听,但仍然无法分别方向。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极了风吹沙动,而沙子越吹就离他们越近,很快就近到了一个无法忍受的距离。

当时,顾川突然就感到自己的耳边有某种温热的东西在吹气。他继续紧闭双眼,仍然尝试保持不动,装作一块不曾有过生命的石头。

但窸窣的草声仍在他的耳边不绝地响动,与此同时,异国语言的声响则消失不见。紧接着,某种活着的东西的柔软的器官伸到了他的鼻尖,轻轻碰触了下他两侧的鼻翼,好似要捏他的鼻子。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他继续憋气,不从嘴鼻中呼出任何一口气来。缩进衣服里的双手握紧了龙心角。

好在手的器官没有真的捏鼻子,而是沿着他的下巴向下移动了,很快就到了他的胸口,转了一圈,继续往下。当时,某种类似于指甲或鳞片的东西,一边推开紫草丛,一边在他的衣服上发出一种滋滋的响声。

他的身体仍然不动,任其摸到了自己的下腹部……而他的手正摆在自己的腹部,缩在袖子里。

那人的手摸到腹部后,没有继续动。

受困的人抓住这一时机,立刻暴起,行云流水般从袖子里抽出龙心角,反手就向盖在自己腹部的手戳去。谁知碰到的瞬间,那东西往回退了一步,不再靠在他的身上。他不放时机,当即撑地而起,往自己想象中的调查客的身上抱去,想要制服这人。

只是刚抱上去,犹如抱上了一条没有硬质材料的枕头。枕头在他反应不过来的瞬间,像绳子般脱出他的环绕,缠到他的背后,把他勒紧……然后、发出一阵那种异国语言的声响。

载弍哪里不晓得身边惊变,同步站起,撞开紫草,一拳向声音发起的位置砸来。

但这东西的身体既纤细又灵活,长条的暗影飞也似的就从紫草丛中掠过,载弍的手只打中了顾川。

打中之前,载弍勉强收回了力道,而没能踩稳紫草根部,脚上受滑,身体失衡。顾川扶住载弍,知道他们已被发现,再躲藏也了无意义,便两个大撤步,近乎于滑的,往后撤退,重整架势。

“怎么样?”

“没问题,只是不知道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两人在紫草丛中背靠背立定的时候,无边的丝状体被拨开了,远方的晨光与陆地的阴影同时落在他们的身上,勾勒出天上万物的形状。

他们便第一次地看到了这新世界里的居民。

这里的居民围在四方,踩在紫草的中部,居高临下地向他们摆了摆手。其中一个长得高大的人慢条斯理地开始讲两个探索客听不懂的话语,但探索客们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群居民的手里都拿着尖锐的武器,对准了他们两人。

载弍的玻璃眼旋转了一下。

而顾川更是诧异睁大了眼睛。

不是因为他们的奇形怪状,反倒是因为……与自己像到了极点。

站在他们眼前的同样是一群人,一群与落日河畔,或者大荒上的少数的异族相似到了极点的人。

换而言之,就人种来讲,没有区别,都是两个眼睛,肉做的,盖皮的,有腿有脚,牙齿正常,眼瞳正常,就连头发和脑袋的形状也较为相似。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装扮。他们的脸上与赤裸的上半身上用一种黑色的燃料涂出了十几种各不相同的纹理。

有简单的,便是胸口的三条横杠。而其中复杂的则像是垂天之际、倾泻洪水的水瓶。按照人类固有的惯例,其中所蕴藏的必定是这个族群古老的知识与心灵的向往。

而除此之外,引人注意的特征则是他们插入头发并绑起来的对称的兽角,像是野蛮的文明才会有的某种以猎物的身躯作为得胜的炫耀的标志的行举。

相比齿轮人或者无趾人而言,都太过寻常,顾川反而安不下心。他的手藏进了袖子里,他拿着龙心角偷偷向自己的脑袋靠近,一个由思考展现的世界的维度便顺着他的神经向他的大脑流入信息。

当时,那首领盯紧了他们,慢吞吞地说道:

“他们不像是悬圃的人,是不是也是从其他的地方过来的探索者?我们要不要把他们就地杀掉。”

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心声则回答道:

“可能是,敬日,但他们不像是从南边来的人,或者是穿越了幽冥而来的,不……等一下……你在偷听我们,是吗?”

被叫做敬日的首领退了一步。

最后的半句话没有在问敬日,而是在问使用了龙心角顾川。

龙心角的第一次被察觉,让少年人一时惊讶。

他压住心头紧张,抬头四顾,想要寻找说话者,却始终不见说话者的身影。在那瞬间,他甚至以为这个首领是精神分裂者,但双目却很快瞥见一道影子,晃晃悠悠地从首领的背后飞过了

那不是站在紫草上的人,因此他一直没有发现它的身影。

那东西纤细、柔软却迅猛,因此,在他暴起来抓时,从他的身边一掠而过。

它与不远方缠着岛陆的庞然巨物长得相似,是一条长脚的蛇,却是纤细的,身体直径不过人的大腿粗,此前不在人身上,而是在紫草里游行。等到如今现身,这蛇便缠在那首领似的人的身上。

这蛇口吐人言,却没有吐信,偶然张开的嘴中可以看到一条类似人的舌头的影子。

“如果你听到了、听懂了的话,并且想要活下去的话,就请举起手来,示意你们放弃了抵抗。我们对来自他方的探索客,也很好奇。”

蛇看到两人犹豫,就又说道:

“不会伤害你们,我们可以保证。但假如你们要做出某些异常的举动,我们可能要做反击。”

顾川将这话转述给了载弍,问:

“我们该怎么做?”

载弍看了眼他们手持的尖锐的武器,以及武器上怪奇的珍宝,接着又望了望远处正在回旋的水母梦生,说:

“他们的文化程度很高……所以我听你的。”

“我们好像也没有多少选择吧。”

顾川笑了笑,举起了手。

随后,载弍也举起了手。

缠在人身上的蛇心满意足地笑了,眼中闪过一种冷酷的神采:

“把他们带到地牢里去,和那些从其他地方来的探索世界的客人关在一起。”

只要这群人不搜身,身着防护服的两位探索客就能继续保持缄默,不若说,少年人甚至有些期待与这个地方的文明人类进行交谈。

要知道,直接的交谈总是获得信息的最好的手段。没准,他还能按照他以前的企图,在这个新的世界里,雇佣或者寻到一批志同道合的拥趸,与他们一起更好地开展接下来的旅程。

唯一的问题只是接触的风险。

年轻人心思重重地随着这群异族人走了。

异族人的巢穴位置说来也简单。

巢穴不在外头建设,如果是,那就自然会被从一直在空中逡巡的探索客们发现。

那么,理所当然地、只会建设在漂浮的陆地的内部。

掀开一块突起的岩石,在斜斜的日光下,便现出一条幽静的小路来。一群身着彩绘的人们便拥着两个被捕的探索客,在摇晃的火光中一路向下。

人们的影子便投在被照亮的岩石的壁面上,好似石头上黑白的画。

只一小会儿,火光换成了会发光的石头。

石头的切面是光滑的,接近于冰面,从石面中含射的红光则将地底照得一片昏红。一路走来,他们见到的所有的建筑都是由石头砌成的,门是,可能是管道的设备是,连台阶也是。

这群在自己身上做彩绘的人从石头里雕凿出了一个世界,让顾川忽然想起了过去尾桐夫人的住宅。

而更令他们惊异的还在后头

再往里走几步,顾川就觉得自己的脚边一松,好像只要一跳,他就能跳到五米甚至十米高的地方。

这种轻盈的感觉立刻叫他意识到这是一种重力的微弱。浮岛表面的重力与浮岛内部的重力又是一种不同的天地。

在洞窟的深处,这群异族人甚至人人飘在空中,每隔一段时间落地借力,好像在月球表面上宇航员跳跃式的行进一样。有几个异族人直走过他们身边,才落下脚步,开始正常地行走。

这是一种重力的分界线,可能是因为所处地点与质心的距离有关。

这群异族人的关系显然融洽。人们互相路过时,会互相打招呼,也会从容地交谈起他们的家事。有人问起顾川和载弍的存在,就有人回答这是他们抓到的两个异乡人,可能会成为长老们的客人,因此还不能慢待。

这让顾川稍微安了点心。

小队的领袖纳日在这里地位并不高。他遇到几个带队经行的人,还要平等交谈点头。这就说明,在他们的巢穴里,可能有很多像这样的小队。小队的形成可能是出于某种集体狩猎的目的。

但很快,他就知道他的猜想是错误的了。

重力微薄后,蛇就从敬日的身上游走了。它飘在空中,远远地朝正走过的一个小队首领问道:

“古筠,悬圃方向有什么异动吗?”

悬圃显然是一个地名,或者用国名指代了一片地区,就好像英格兰的英格兰岛,终究还是地名。

叫做古筠的首领停下了步伐:

“还真有一些事情发生。最近,悬圃那边的使者用天耳,向周边的村庄,都发出了告示,说我们,投降者不杀,但……”

“但什么?”

古筠说:

“但异龙们除外,任何异龙一旦验明正身,就地处决。他们给出了异龙的名单,说举报者有奖,赦免所有过去的罪,等同公民。”

“我在里面吗?”

“你在第二十一位。”

蛇若无其事地说道:

“呵,这属实是正常的,你们不用多想。他们在黑长老的诱惑下,杀死了无辜的继位者天青。当时,天青才有你胳膊那么点大,哪能犯下什么他们口口声声的罪孽?在中天六岛战役时,又抓住伟大的天垂。天垂,天垂,那是我们王朝最高的长老啊,也是我的直系先祖!在大崩塌时,天垂起码救了一万人,在后来的下地盆地击退了上百头愚钝的野龙种,才功得君主,最后兢兢业业半生,才退位成为长老。但他们公开杀死天垂的时候,好像在处决一个无关紧要的犯人。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的荣誉与尊敬,只剩下了徒然的疯狂。”

顾川听出来了,他们在打仗。

“七块屿那儿传来消息,说他们受到了监视。”

“勇敢点,加紧排查……悬圃的人战胜不了我们的,他们失败而我们胜利只是时间问题,我们终归会再度回到悬圃的。”

同时,顾川看出来了敬日的地位不高,但这条蛇在这里的地位极为崇高。

并且,它的种族大概可以被叫做异龙。

在这个紫色的天方,这群与他相近的人类,以及被称为异龙的生命,是混居在一起的。但现在出于某种对立,他们正在打一场仗。

这场仗可能已经打了很久了,也可能才只打了小一段时间。

并且他们以前,还和那些巨大的奇兽打仗。野龙极可能就是他们称呼那群类似栖龙的生物的叫法。

而探索客们不幸的、便闯入了这个正在纷争的天方。

被抓捕的年轻人陷入了沉思。

而蛇又发觉了他的倾听。

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容反驳地说道:

“你倒是有点奇怪的能力。劳烦你们现在先在地牢里呆一会儿,之后我会上报长老,如果长老愿意,长老会郑重接见你们的。”

抓住两人的士兵强迫两人转向,他们一起往岩窟更深的地方去了。

走的路上,借着石头发出的光明,他们看到他们的监牢也在石头里,石头的缝隙很小,有一扇石门。

载弍在心里偷偷问他:

“你听到了什么?”

顾川组织好一会儿语言,尝试陈述刚才他所得到的情报,在陈述之前,他说道:

“我突然在想,我的运气究竟是好是坏……”

总是能碰到一个行将的乱世。

亦或是说,纷乱总归是人间常态。

因此,不论走到哪里,总能见到纷争的一角。

身着彩绘的士兵打开了牢房的门,顾川和载弍并不反抗,一起被扔进了牢房里。石门重重地关上了。

这石牢里还有其他的人,或者不是人。他们一起抬起眼睛,望向了两个新的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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