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到现实,邢舟点开手机刚收到的消息。
“老大,你几点的火车?”
对方正是他的高中同学宋漾,算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也是唯一还联系的高中同学。宋漾无父无母,在高中毕业后就跟着他的男朋友跑到聊城去打工了。
“中午十二点。”邢舟刚打完字,对方就一个电话打来了。他只好无奈的按下接听。
“老大,你什么时候到,用不用我去接你?”宋漾兴致盎然的说,同时电话那头也传出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不用,我到站后,打车去就行了。”邢舟果断拒绝了宋漾的好意,他实在是不想在拥挤的火车站找人,麻烦,还不如出了站随机拦住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就完事儿了。
这很符合邢舟的作风,讨厌麻烦,能一句话讲清的绝不说两句话。
他的回答在宋漾意料之中,“那行吧,到村口了记得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不然司机估计不认识村里的路。”
宋漾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遍,“不说了老大,我得赶紧洗碗了,不然小白又该生气1
挂了电话后,火车将要进站了,邢舟收拾好了东西,站在窗口边等着,火车正在逐渐减慢速度,就在火车门被工作人员打开时,他余光撇到了车窗外。
只见另一条轨道上站着一个小女孩儿,看样子大概有十多岁,身穿绿色碎花连衣裙,一头亮黑的直长发刚及腰间。
那小女孩儿抬起了头,不知是看到了自己正在看她,还是看到了其他什么东西,就朝着邢舟所在的方向笑了起来,纯真的笑容总能感染人,邢舟难得回笑,嘴角刚刚上扬就凝固在了脸上,同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只见一列火车如失控般哐啷哐啷在那条轨道上快速行驶过来,向小女孩儿冲撞而去。
小女孩儿浑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慢慢逼近,依旧朝他笑着。
邢舟想喊“快跑!”,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其实,不管他喊不喊都无济于事。
火车还在失控的往前冲撞,很快就开出了他的视线,只留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黏在轨道上,证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邢舟也没再去想,若是那列火车一直失控下去,车上更多的人该怎么办。他只知道,刚刚还在冲自己笑的小女孩儿已经死了,甚至连一具完好的尸体都没留下。
被火车轧过的尸体还牢牢的粘在生锈的铁轨及石子路上,抠都抠不下来,应该很难清理掉。
邢舟别过头,心中的寒意却未消散。也没等车站的工作人员来现场处理,他就忙提着行李箱下了车,一步不停的往出站口走去,他对生死充满了敬畏,一如钟黎跳楼后,他没有失去亲人的悲痛欲绝,只有对死的恐慌。
出了火车站,他随便拦了辆出租车,翻出手机给司机看了一下宋漾给的地址。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盯着手机瞅了十几秒后,才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行。”
转动了方向盘,并且开了手机导航,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邢舟观察入微,从细节上判断出了这是一个新手司机。
他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只要能把自己平安送到目的地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上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谈话中也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自己这次要去的地方处于山东比较偏远的地界,西邻河北,南接河南,天高皇帝远,无人管辖,自然也比较混乱,还延续着几十年前的风气。游手好闲的小混混遍地都是,拳头硬的话,还能当个小帮会的头头儿。
说到打架,一股莫名的惆怅感突然涌上心头,邢舟在高中时也是拿打架当饭吃的刺头,强硬兼稳重的性格让他到了哪儿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也就是到了大学,他才有所收敛,进入社会后,更可以说是一个守法守己的好公民。
在司机不成熟的车技以及他想不到的弯弯绕绕的道路下,邢舟终于忍不住快要吐了。
“小兄弟,这地方没信号,手机导航也不能用了,后面的路我也不知道怎么走,你在这儿下车,还是跟着我原路返回?车费我就不收你的了,你看成吗?”
司机停下了车,转头一脸苦色说道,白跑了一趟不说,还搭了油费钱,任谁都不乐意。
趁停车的功夫,邢舟忙跑了下去,连连干呕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起来,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生死颠簸了,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打车。”
拿出了行李后,就蹲在路边开始了漫长的等车时光,他实在没想到这地儿的过往车辆会如此少。
过了有四五个小时,一辆车都没见着,手机也没有信号,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邢舟唯一能采取的措施就是等了。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时还会吹来一阵凉嗖嗖的小风儿,不仅吹得身上冷,心底更是生寒。
他本来从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鬼神之类的,只是最近被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搅得多少有些心神不宁,再加上在火车上还碰见了那样的事情,饶是他心理素质过硬,那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就在邢舟快要崩溃的时候,远方突然射来两道微弱的灯光,是车灯。
他立马如弹簧般站了起来,等着车灯逼近,昏暗中,邢舟勉强看清来的是一辆黑色越野,他也顾不上蹲到发麻的腿,直接一拐一拐的走到路边去拦车。
反正他是不想再继续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了。
一声急急的刹车声传来,差点穿破他的耳膜,邢舟迅速走到了车窗外,敲了敲玻璃。
等车里的人摇下了车窗后,他才说道:“你好,麻烦可以载我一程吗?”
那人看起来很好说话,明明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笑得却让人觉得慈眉善目,他爽快道:“行,上来吧。”
等行李箱放进了车子的后备箱,自己坐进了车里,他这才松口气。一股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味道不浓不淡,邢舟感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忍不住又狠吸了几口。
“你小妹妹不上来吗?”那人有些纳闷的看着他。
小妹妹?邢舟被问得一脸茫然。
“你是说我吗?”他不太确定的指了指自己。
“对埃”
“我就一个人。”
“不对啊,我看你身后一直站着一个小女孩儿,我还当是你妹妹呢1司机干笑了两声。
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了全身上下,邢舟强装镇定,“你看错了吧,路边一直就我一个,哪有别人...”
邢舟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后一句话说的时候居然有些底气不足。
俩人又齐刷刷的望向窗外,果不其然,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那人一见,也笑了,“这大黑天儿的,看错了吧。”
便又转头开车了,嘴里还在不停嘀咕着。
“奇了怪了,我刚明明看到了一个穿着绿色裙子的小女孩儿,怎么转眼就没了?”
声音虽然小,但是车内空间本不大,自然还是被邢舟听了个正着。听那人说的几句,他脑中闪过一副模糊不清的画面,正要呼之欲出。
滴!滴!滴!
手机不受控的响了起来,邢舟拿起了手机一看,宋漾给他打了十来个电话,又发了几条消息:
“老大,你到哪了?”
“老大,你到站了没有?”
“你接下电话。”
“你在哪儿呢?用不用我去接你?”
“你是不是迷路了?”
“老大,你该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了吧?”
发的差不多都是这些。
“车上呢,快到了。”飞速打完几个字,发送了过去。
邢舟感叹了一声,“终于有信号了。”
“小兄弟,怎么在这儿等车呢?”对方随意聊到。
“之前打车的司机送到这里不认识路了。”
“哦,那司机是不是说没有手机没有信号,还不认识路?”那人一边开车一边闲聊着,车技比那个司机好多了,最起码不会在平坦的柏油路上晃晃悠悠,磕磕绊绊的。
“嗯,那司机的确是这样说的。”邢舟有些差异,不过仔细一想,心底忽然汗毛直立,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信息拦上的信号标识,然后不动声色的将手机收进了上衣口袋里。
“小兄弟,你怕不是遇见不干净的东西了。”那人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
“不干净的东西?”邢舟一愣,他看着对方的后脑勺深思。
“听别人说,前两天在这路边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上财物什么都没少,只是脸都被抓花了,不过身上的手机里有一段录音。”那人可能是嫌干说不过瘾,又忍不住从旁边抽出一根烟来。
“录音里是死者和司机的对话?”邢舟瞬间猜出来了。
“对,录音里司机对那女孩说附近没有信号,他不认识路,就让女孩下车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被人发现的时候,女孩已经惨死在路边了。”
那人一脸惋惜。
这在邢舟看来完全就是一个有预谋的谋生案。当时司机的车上可能放了什么信号阻隔器,然后又引诱女孩下车,最后又行凶逃亡。
但是他能想到这层,别人也能,至于现在说是不干净的东西,那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想到这人刚刚看见的小女孩儿,难道真的只是看错了?邢舟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我看不见它们,但是我知道是它们,我能感受到它们就在我身边。
邢舟突然想起钟黎当时对他说的话,现在却莫名灵验到了自己身上,他不安的抬手摩挲着脖子前的玉扳指。
“还没问你呢,你是要到哪儿?”
那人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话,让邢舟内心不禁一颤,对上他疑惑的眼神,而后连忙抚平了情绪,“到十八里铺。”
“赶巧了,正好顺路,我家是在妹冢,过了十八里铺再走不远就是了。”
车到了十八里铺前的牌坊处就停了,邢舟一下车就看到宋漾站在镇口东瞅瞅西瞅瞅的,宋漾也看到了他,立马迎了上去,“我说老大,你总算是到了。”
“嗯,路上出了点儿意外,多亏碰见一个好心人。”邢舟朝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咋了?”
“回去再说吧。”他又向那人感谢了一番,才目送着人开车离开。
“你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儿啊?”俩人一路说着就到了宋漾的出租屋,严格来说,是宋漾单方面的输出。
是一座很破败的居民楼,一进楼道,便有一股冲鼻的腐烂味儿扑了过来。邢舟连忙抬手捂住了鼻子,这才险些没有被熏晕过去。
“什么味儿?”
“这里的人都不讲究,家里什么吃的东西坏了,也就随手扔在了楼道角落里不管了,时间长了,整个居民楼都充满了这样的味儿。”说着,宋漾也是略有嫌弃的手扇了扇缠绕在鼻尖前的味儿,“不过,老大你放心,我家里保证干净清香。”
邢舟走在昏暗空旷的楼道里,大概真的是年久失修了,就连顶上灯泡照射出来的光都略显沉闷压抑。
宋漾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咔嚓’一声,生了锈的铁门开了。
他租的是两室一厅,客厅不大,一眼收进眼底,的确如他所说一点外面腐烂的味道都没有,收拾的也很干净利落。
邢舟啧啧了几声,夸赞道:“不错,是白扬收拾的吧?”他反正是不会相信宋漾自己会收拾。
宋漾嘿嘿一笑,“老大,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料事如神。”
邢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你连自己都收拾不好,你让我相信你会收拾屋子?那我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
最后一句话本也是无心之言,许是近日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儿让他对‘鬼神’这些字眼儿格外的敏感了起来,随后便立刻闭上了嘴。
宋漾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笑得一脸甜蜜,“我不会收拾,这还不是因为有人替我收拾嘛1
撇弃了心中的杂念,邢舟还是被他秀了一脸。
话音刚落,卧室的门就开了。
“声音小点儿。”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处,身上搭了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袍,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了一眼邢舟,语气不太好的冷声道。
这个人长得相当好看,比一般男人要清秀许多,但是身上也不乏阳光,清爽的感觉。只不过言行举止很是高冷。简直比邢舟有过之无不及。
‘哐啷’门又合上了。
“老大,你再看我可就要吃醋了!”
不理会宋漾的玩笑话,邢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你说说,人家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还肯跟着你到这破地方吃苦。”
白扬,家境优越,成绩优秀,大学时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老师口中的国家栋梁,多少女生的梦中情人,现在居然真的肯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生活,听宋漾说是一回事儿,真正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我也是有优点的好吧,我知道疼人,知道挣钱上交1宋漾话说得那叫一个嘚瑟。
“也就这些优点了。”邢舟直接戳破了他。
在高中时期,宋漾与白扬有过那么一段可以说是缠绵悱恻的过往,听说是从高高一就在一起了,谈了有两三年。不过高中毕业后,他们和其他人不一样,宋漾没有读大学,直接带着白扬到了聊城生活。白扬不读大学,跟着他跑来受苦属实是邢舟没想到的。
“老大,你来聊城是要办啥事儿啊?”宋漾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邢舟沉默了片刻,他现在还不想将哪些怪事儿以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倒不是说两人关系没有好到那种地步,只是事情有些玄乎,同时也不想牵扯其他无辜人进去,便只含糊的解释了一两句。
“我母亲走了,她的一些重要东西还在单位,他领导说那些东西不太方便邮寄,我只能过来取了。”
宋漾一开始还没听明白,“走了?去哪儿了?”
邢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非得要我说升天了你才能明白?”
“什么?不是,这怎么回事儿?这么突然?”他长大了嘴巴,脑子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很正常。”邢舟只随意的敷衍了他几句。
宋漾看得出来他不想多说,也不好再多问了。